她笑盈盈的话语似乎有一种魔力,桃莘鬼使神差地接了那个锦囊。
“那便多谢了。”
“姑娘言重了。若鄙物幸得夫人垂青,竹里巷浮生阁静候嘉临。”
往回走的路上,凤娘叫住花枝,正色道:“你既入了我阁中做差,往后这许许多多妖妖鬼鬼,便权当看不见、听不到、传不得,可明白?”
她凉凉撂了下半句:“倘使你想活得长久些的话。”
这一程并非奔着烧香拜佛而来,但啾啾好奇,便在山门大殿香鼎处学着人家三行叩拜,燃了香插到厚厚香灰中,又捧了果点奉上,蹭了一顿斋饭方心满意足下山了。
这长长的山道走得比来路轻便了许多。不几时,已行到山脚下,啾啾屁颠屁颠跟着花枝跑去寻揽回城的马车。
日薄西山,山脚兜售香烛贡品果茶之物的小摊贩散了八□□九,赏完景的礼完佛的都忙着回家,又全赶一处去了。花枝寻揽半天才寻到一辆马车,马车夫张口要一两银子。
“一两!”花枝咋呼,“你怎么不去钱庄抢?!我们早儿从城里雇的车不到四钱,大叔,你这也忒没谱了。”
车夫一脸不耐烦:“小姑娘,我瞧你生得伶俐劲儿,怎说话这般不中听!今儿是什么日子?我要价也算合理了,你也不瞧瞧,这人山人海都忙着回家,你不乘拉倒,自有人乘去。”
“喂,你这大叔——”
不等她说,前头有人家高唤,车夫赶驾,一人一马趾高气扬从她跟前走过去。
花枝气得牙根痒痒,恨恨跺了两跺脚,啾啾扯着她衣袖宽慰:“不打紧,咱们走回去也没事。天黑还不到家,何爷爷会来接咱们的。”
“走回去?我的小祖宗,等咱们走回城里,你姑姑也该为你准备嫁妆了。”
“是浮生阁的娘子么?”
后方一辆两乘的马车平稳驶来,桃莘姑娘挑帘见到凤娘,扬声道:“这儿还算宽敞,几位若有不便,请上来罢!”
花枝抬眼看去。
雕梁画栋的楠木车身,彷如一件巧夺天工的珍品,轿门垂帘出自誉满长桑的织女阁最灵巧的绣女之手,金丝银线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的图案。
它就这么低沉奢华地出现在众人眼中、停在车水马龙的山道上,周身笼罩着淡金色的光辉,与环境融为一体、又显得格格不入。
西坠的斜阳透过虚掩的白玉珠帘,折射出一片柔光。
凤娘很愿意捡个便宜,“那便叨扰。”
桃莘挑起门帘迎三人进去,车夫收了垫凳,扬起缰绳高喝:“驾!”
枣红骏马走得不疾不徐、平平缓缓。
车内十分宽敞,黄花梨矮几一角燃着轻轻袅袅的熏香,长榻均铺以西番乌金底太阳花毛毯。马车的主人懒懒倚在靠珠帘小窗的软榻上,半支着下颌,淡淡扫一眼三人。
她着一袭素白的云锦长裙,裙摆用白蚕丝线挑绣几枝不知名的花朵,长发只用两支寻常妇人家佩戴的银簪绾了堕马髻,素净的面庞不施粉黛,更透一股远山淡水的秀雅。
凤娘取下纱笠,诚挚地谢道:“妾身多谢夫人垂怜。”
魏流央抬起眼皮看了看她。这是一张极其出色的脸,眼瞳如同水中晕开的一汪淡墨,只是双颊微微透些灰白。乌黑的垂发斜斜绾过耳垂,半遮半掩藏住玉颈上那一条发丝细的灰青痕迹。
她起了惑:“我可曾见过你?”
“妾身凤姓,燕北人,初来长桑不久,不曾见过夫人。”
她追问:“凤老板可是跟什么人学的制香?”
“自学薄通,雕虫拙技让夫人见笑了。”凤娘低眉垂眼回道。
她“哦”了一声,侧头往半掩的小窗外看去。一线晕红的夕阳柔柔照着她半边脸,有一瞬远如隔世的恍惚。
斜阳坠下山坡不久,暮色爬了上来。马车将凤娘三人送到竹里巷大街,急速驶入薄薄暮色中。
沿路住家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老何头举着明晃晃的提灯等在巷口。
啾啾将小脑袋枕在凤娘肩头睡得口水哗哗,老何头把提灯递给花枝,抖开软毯将小姑娘裹住抱到怀里。
花枝一手挎篮一手提灯,往凤娘旁边凑了凑,低低道:“掌柜的,你可知那夫人何许人么?”
凤娘微微偏头,鼻息轻轻哼出一个“嗯?”字。
花枝摇头晃脑叹息一番,感慨道:“也是个可怜人……唉,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