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打量了一下,凌蒙发现这间堂屋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除了一张歪歪扭扭的方桌,四条高低不平的长凳,真的什么都没有。
堂屋的东西两侧各有一间侧室,凌蒙见老头久久不回来,又探头到两间侧室看了看,里面应该是卧室,各有一张老旧的木床。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木箱子,以及十几个坛坛罐罐放在地上。
凌蒙好奇地打开了一个坛子,是咸菜。
又打开一个,还是咸菜。
再打开,依旧是咸菜。
……
十几个坛坛罐罐,除了一个是米缸外,全都是咸菜。
而那米缸,也只剩下小半缸糙米。
这才是月份,刚刚过了秋收哇!
凌蒙的心里难以平静,他原先看的是青阳县的官方记载,总觉得这白蛇岭的村民那般嚣张跋扈,垄断石灰之利,应该是一群横行霸道的刁民才对。
但现在……
“两位客人,水来了。”
好一会之后,老头总算回来了,亲自将水端给凌蒙,不好意思道:“客人不要看这碗黑乎乎的,我洗了好几遍,一点都不脏。”
原来老头去了那么久,是洗完去了。
凌蒙释然,接过碗,道了声:“多谢。”
沈胡子也接过水,说不了话,只好点个头。
他原本就是草莽出身,也不在乎碗脏不脏,一口气就闷了半碗,又从行囊里拿出干粮来,分了凌蒙一起吃。
一整天没吃东西,凌蒙也有点饿了,就着白水啃了两口馒头,又向老头问道:“老伯,你今年多大年纪,身体可还好?”
老头道:“我今年五十了,上个月刚过了五十大寿,儿媳还给我煮了三个鸡蛋。”
凌蒙有些惊讶,这老头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看起来像七十。
没想到居然才五十岁!
凌蒙继续闲聊:“那你家里人呢,老伴呢,儿子呢,怎的就你一人在家?”
老头又道:“老伴前几年得了一场病,没钱治,去了。儿子、儿媳都去山上烧灰了,天黑才能回来。”
“那孙子、孙女呢?”凌蒙又问。
“都去山上帮忙了。”
连小孩都要去烧灰,据凌蒙所知,烧灰是非常苦、非常累的,重体力活。
这是全家去拼命了。
凌蒙又换了一个话题:“老伯,你家有几亩田呀,今年收成不错吧?”
老头凝神回忆了一下,叹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倒有十来亩田。如今一亩都没了,唉,全都败光了。”
败光了?
赌钱输掉的?
“那些田都是怎么败掉的?”凌蒙继续问。
老头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了很久才道:“有一回,里长将我家划成了上等户,要多交许多税粮,家里没钱,只好卖了两亩田。另一回是遭了蝗灾,没粮度荒,只能向刘老爷家借了印子钱,后来还不上,又卖了两亩。”
“还有一回,那是很多年前,县里派给我家去十里铺迎接上差的劳役。听说那上差是什么巡按大人,好大的官。为了迎接他,我家又卖了五亩田。”
凌蒙默默颔首,没想到他家是这么败掉的。
那里长虽只是一个连小吏都不如的小人物,但就是这么点权利,也能决定一户人家的生死。
稍稍动点手脚,就能把你从下等户改成上等户。
要知道,上、中、下不同等级的民户,所要承担的税收和徭役是截然不同的。
还有那县里面经常派下来的劳役,全都是无偿为官府劳动。
不仅如此,遇到一些倒霉的劳役,还要另外出钱。
就比如老头所说的迎接上差,某位上级官员驾到,本县官员当然要拉起排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隆重接待一番。
这其中所需要的人力,当然从县里的民户中抽调。
另外,产生的所有费用,官老爷两袖清风,是不会自掏腰包的,最后还得摊到这些民户身上。
抽到谁,谁倒霉。
再加上那些土豪劣绅、无良地主,时常趁火打劫,通过放高利贷敲脂吸髓,百姓在这重重大山压迫之下,活得极其艰辛。
青阳县本来就山多地少,百姓手中本就没有多少土地,通过这些年的不断兼并,估计已经没几个自耕农了。
凌蒙虽只问了老头一人,但想想也知道,这个小村庄,乃至白蛇岭下所有的村民,估计都是失地农民。
除了进山烧灰,他们已经别无活路。
难怪他们竟然有勇气与官府武力对抗,原来都是被生存所迫。
谁不让他们活,他们就要和谁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