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岭背倚九华山余脉,距离青通河也不远,相隔几里地就是水运枢纽新河镇。
正因为有便利的交通条件,白蛇岭的石灰行业才能如火如荼。
石灰并非是什么暴利产品,完全是薄利多销,依靠走量来经营的。
青阳县别处也有不少石灰岩,但只有白蛇岭能将石灰产业做大,原因即在于此。
正午时分,一艘乌蓬小船在新河镇码头靠岸。
凌蒙穿着件布衣白衫,从船上下来,身后跟着沈胡子。
两双眼睛密切地打量着周围的船只,其中有不少是运灰船。
灰白的生石灰堆在船上,一望便知。
凌蒙心中有了底,这新河镇中一定存在收购商或者中间商,集中收购石灰,再分批专卖,出售到附近的州府。
所以,白蛇岭的村民绝不仅仅只是暴民、匪徒那么简单。
在这条石灰产业链中,可能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啊啊……”身边的沈胡子喊了几声,催他快些赶路,不要耽搁时间。
凌蒙点点头,迈开脚步。
他此行是带着任务的,廉主簿打算先礼后兵,要派人往白蛇岭送一封劝降信,可是衙门里却没人愿意去。
凌蒙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衙门里的人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在心里暗暗骂他傻蛋。
只有罗典史悄悄告诫他,到了白蛇岭后,无需亲自上山,只需找一民村将信送上去即可。
凌蒙临行前还特意拉上了沈胡子,表面上当然是白蛇岭不安全,需要他保护。
至于私底下嘛,凌蒙暗暗摸了摸怀中的白纸包……
从新河镇到白蛇岭也还有不少路,凌蒙堂堂读书人,当然不能自己走路,又在镇上的车马行雇了一辆驴车。
车夫听他是外地口音,狮子大开口地漫天要价,凌蒙心知肚明,但急着赶时间,也没还价。
车夫狠宰了他一刀之后,心情大好,一路上不停地说着话。
“这位后生,你是哪里人啊?”车夫问道。
凌蒙随意答道:“我是江北人。”
“那你去白蛇岭做什么?”
“哦,买石灰。”
“石灰新河镇就能买到,不用去白蛇岭的。”车夫好心道。
凌蒙笑道:“我知道。但是新河镇的石灰贵,去白蛇岭便宜。”
车夫连忙摆手道:“公子你是外乡人不知道,白蛇岭是买不到石灰的。”
凌蒙奇怪道:“为什么?”
车夫道:“反正白蛇岭不卖石灰,你要买石灰只能去新河镇。”
凌蒙好笑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给钱,他们为什么不卖?”
车夫只好解释道:“白蛇岭那些烧灰的人家,叫作灰户。在我们新河镇还有两家收灰的人家,叫作囤户。按照规矩,灰户只能将石灰卖给囤户,不得外卖。”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规矩。”凌蒙随口说着,心中暗道自己猜测不错,果然有收购商。
而且这收购商的能量还很大,能逼得白蛇岭村民只能低价将石灰卖给他。
“公子,那你还要去白蛇岭吗?”车夫犹疑道。
“去,既然来了一趟,哪怕是去山上看看风景也好。”
“那公子可要失望了,那白蛇岭上到处都是灰灶,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车夫很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没多久就到了白蛇岭。
凌蒙下车一看,这白蛇岭其貌不扬,就一座很普通的土丘,也不知怎么就被说成是龙脉。
他也不懂风水学,也不作细究,当下付了车资,领着沈胡子向山岭下的一个小村子走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山岭上升起一道道烟雾,密密麻麻的,显然是有人正在烧灰。
风一吹,就连山下也是乌烟瘴气的。
进了村子,凌蒙细细打量,这只是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全都是东倒西歪的土坯房,感觉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它们掀翻。
屋子低矮逼仄,大门都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照不到什么阳光。
屋子外面一个行人都看不到,极其安静。
凌蒙随意找了一户人家,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探头朝里面看了一下,问道:“有人在吗?”
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谁呀?”
伴随着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从黑暗里走出来。
“你找谁呀?”老头问道,他身上穿着件打满了补丁的粗布短衣,后背佝偻着,直不起腰,只能使劲扭头往上瞟,但也仅仅只能看到凌蒙的胸口。
凌蒙只看了他一眼,心里就泛起一股辛酸,连忙蹲下身来说道:“老伯,我是过路的,想讨碗水喝。”
老头总算看清了凌蒙的全貌,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忙道:“快里面请,我去给你们倒水。”
老头说着话便进了后面的灶屋,凌蒙站在堂屋里,里面昏暗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