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击鼓鸣冤,按规定知县必须当堂受理。
凌蒙派皂役出去查看,很快就带了一大票人进来。
打头的赫然是王举人,后面还跟着好几十个身着青衫的秀才,看样子都是隔壁县学的生员。
王举人往堂上一站,瞥了凌蒙一眼,又对着徐能随意拱了拱手,昂首道:“见过大老爷。”
按规定,举人、秀才见了知县是不必跪下的,且还能有座。
徐能也只能让人看座,呼啦啦一大帮人立时坐满了大堂。
双方客套了几句,王举人便阐明来意,拿出一张状纸,说道:“此为本县举子、生员共五十三人状告白蛇岭一众奸徒杀人一案,请大老爷为民伸冤。”
书吏将状纸转呈给徐能,徐能双眼圆睁,对着满篇的文字傻眼,只能又递给凌蒙道:“请师爷一阅。”
凌蒙接过一看,好嘛,状纸原本是有固定格式的,是由官府印发,有字数限制的,称之为“官定状格”。
可这王举人在官定状格之外,又附加了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将告状人的名字全部写下。
除了眼前的几十个举人、秀才外,另外还有几个进士以及退休致仕的乡宦。
令人一看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凌蒙又将状词细看了一遍,这还是一件去年的案子。说的是在九华山的余脉中,有一座白蛇岭,是青阳县的龙脉所在。
去年月,一群读书人带着家仆随从进山保护龙脉,却被山中一帮奸民围殴,其中一人被打死。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要求知县大人捉拿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凌蒙看完之后,让徐能问道:“可知凶手是何人?”
一帮秀才全都摇头,只有王举人道:“死者是被那帮奸徒群殴致死,凶手非止一人。但领头的却是一个叫洪大海的人。”
既然知道领头的,那把人拿来问罪不就完了吗?何至于案子从去年月拖到今年。
凌蒙怀疑这个案子没有这么简单,又让徐能回道:“你们且先回去,本官自会将此案审理清楚。”
可王举人却赖着不走,皮笑肉不笑道:“知县大人莫非要包庇奸徒?”
徐能大怒,张口就想开骂,凌蒙赶紧摁住他,抢先说道:“我家东翁一身正气,秉公执法,绝不会包庇徇私,王举人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王举人斜眼觑着他,阴阳怪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凌师爷在身侧,我等反倒不敢放心。还是请知县大人当堂发出拘票,也好让我等相信知县大人的公正无私。”
凌蒙听他语带双关地讽了自己一句,也没怎么生气,反倒更加疑心这帮人的来意了。
从王举人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者不善。
但这样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对方都是读书人,软的硬的都不行。
实在没办法,凌蒙只好对徐能使了个眼色,让徐能说道:“那就发票拿人吧。”
堂上的书吏闻令,当堂写下拘票,派一个快手去拘捕捉人。
王举人这才起身,趾高气昂地觑了凌蒙一眼,对徐能拱拱手道:“既如此,那我等就静候知县大人秉公执法了。”
退堂之后,凌蒙回想着刚才王举人的表情,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可又想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只好等将人犯拿回来后,审问一番才能知道了。
白蛇岭距离县城几十里,直到第二天,快手才将人犯拘回。
凌蒙正好不在堂上,他在县衙的架阁库查找案件的相关卷宗。
架阁库便是县里的档案库,所有公文资料都存储在这里。凌蒙在里面翻找了一上午,才总算弄清楚“白蛇岭一案”的前因后果。
原来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正好是大比之年,也就是科举考试举办的年份。
那一年南直隶“乡试”,青阳县没有一人中举,全军覆没。
次年的“会试”,青阳县又被剃了光头,没有考中一个进士。
三年之后,又值大比之年,青阳县成绩依旧惨淡。
之后的几年,更是没有任何起色。那王举人已经是青阳县近年来唯一考中的举子。
青阳县从知县以下,到各地乡绅、举人、秀才全都忧心忡忡。
知县担心这会影响自己的政绩考评,毕竟一个知县的政绩主要就看税收、治安、文教。
科举成绩不好,会被认为是知县教化无方。
而地方乡绅、举人、秀才则担心自己和宗族的前途命运。
如果长期科举不顺,会使宗族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大为减弱。
而就在这时,有读书人突然提出青阳县之所以“文运”不佳,是由于龙脉受损。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伙村民闯入了青阳县的龙脉所在——白蛇岭。
他们进山凿石,将山中的石灰岩取出,烧成生石灰,加以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