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孤独的人儿在杭州城里乱闯了半天,漫无目的自然是一无所获。走在这东南大都的街市上,天赐无心去浏览“人间天堂”的奢靡浮华,只是心思苦闷地暗自埋怨着,“张好好奶奶,你到底去哪儿了?还有两个奶奶,一个姓胡,一个姓裴,一大把年纪,身体倒是硬朗,不在东都颐养天年,跑来杭州让我好找。师父,你已经回长安了吧?大师伯到底出什么事啦?这人海茫茫,可难为死徒儿啦。”
他随着人流信步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出了西钱塘城关,举目是一片银茫茫的大湖,城关旁是好大一片市集,零零星星有几个卖香的摊位,而买香的善男信女并不多,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老百姓穿市而过呼朋唤友,熙熙攘攘,兴奋异常,像是湖里在演大戏开庙会,有绝佳的景致等着观赏。
天赐挤过人潮拥堵的断桥,眼见那白沙堤上更是热闹非常,人们都在翘首期盼,东张西望巡视着湖面。
“饿,饿,饿。”一群大白鹅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地占据道中,欢快地鸣叫着,一点也不领情人们的避让,反而怪罪挡了它们的路径,蛮横地用喙去啄周围的行人。
其后一个身穿直裾,头发一缕黑一缕白的中年男子拙手笨脚地挥动竹竿驱赶着。
“做啥把鹅赶到这里来?特为寻事儿啊!”
“葛个老倌发靥,哎呦!踩到鹅粪来。”
满耳听到的都是抱怨和嫌弃。
“北北,鹅不是这样赶的!”天赐好心地上前帮助他,从对方的手中接过竿子,专门向最前头的那只又大又肥的大白鹅轰赶去,“驾驭好头鹅就好办啦。”确实如此,在头鹅的带领下,这群傲慢的家伙秩序井然起来,也不似先前那样狂妄嚣张啦。
见此情景,男子爽朗地哈哈笑道:“唉我说,真有你的!看不出小小年纪还是个热心肠,有两下子。都是那牛鼻子老道,非让我赶这玩应,我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小尕儿,你也歇歇,这个给你,把它插上。”他说话声收尾是上翘的,像是要唱歌,同时从背后的包裹里取出根枯树枝子递给天赐。
“艾叶!”天赐认得这东西。
“是艾叶,善能杀百毒、辟百邪。”男子说着又抓出一把分于周围的百姓。
可人家并不愿意接受,将枯树枝随意抛在地上,“端阳节早过了,插啥艾叶,还是枯枝败叶,真不吉利。”
还有人在喊道:“表好呸!拿开你的树叶子,赶快把鹅弄走,表耽误我们看蛇妖来。”
“这白蛇非比寻常,体大凶猛,我们不让你们来湖上,大家就是不听啊!孙掌教为防不测特备下艾叶、雄黄酒和鹅粪。这葫芦里就是雄黄酒,大家每人喝上一口,免得大蛇出来伤了性命。”男子高举起腰间的大红葫芦,还在竭力劝说着。
“你窝啥西,有多凶猛?以讹传讹,谁看见啦?再窝,有孙道长在,我们还怕啥!”
“对!今天大家就是来看道长除妖的,走啊,去西泠桥看热闹呀。”人流簇拥着是谁也挡不住的,面对无知无畏的百姓又不能动粗,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向前去啦。
“大家,都站住!”天赐把双臂一伸大声喊道,“这个北北说的没错,那蛇妖的确是非比寻常,还吸人精气,二十岁后生一吸便成了皱纹堆磊的老人家了,这是我亲眼所见。还有,武功高强的侠士被毒瞎了眼睛,弄断了腿,成为残废,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大家都不要当做儿戏,当大祸临头就晚了,把这些艾叶插在身上,它能驱蛇避邪,保佑自己万无一失吧。”
“还有这事?只说那白蛇兴风作浪,掀起的波浪有小山那么高,没听说还会吸人精气呀。”
“那孩子说得有根有据,不像是说谎,拿一枝插上,以防万一吧。”百姓们将信将疑地纷纷取走艾叶枝。
中年男子喜爱地看着他,“唉我说,小尕儿,嘎巴溜丢脆,一通说是个侃快人,我俩对撇子。遇到你,我真欢气,你叫啥名字?”
“北北,我叫尹天赐。”天赐谦虚有礼地回答。
男子冲他点点头,“好名字,今天也是老天爷派你来帮我的吧?”他仰头哈哈大笑,却突然收起笑声疑惑地问道,“你说那蛇妖吸人精气,是真的吗?我们怎么没听说。”
“我是亲眼目睹的,北北,被吸的还是个茅山道士呢。”天赐认真地禀明说。
“还是茅山道士!这怎么可能呢?”那人摇着头半信半疑地想着什么。
“大侠!大侠,好辛苦哦,来我这小店歇歇脚呗。”是路边小酒店的娘子好似很熟的样子,热情地招呼着头发黑白相间的男子。她虽已青春不在,年纪至少在四旬之上,但看起来仍然是风韵犹存、千娇百媚,“大侠,莫跟那些猪头三置气,他们不懂事体的。奴家就仰慕你这样的侠肝义胆之士,满身的真本事,不像那些满腹花花肠子的文人骚客,虚情假意,玩弄感情。”女人扯着男子的胳膊往里让着,天赐抬头看那店铺的招牌,却是光秃秃的,再看墙角堆着匾额,那上面写着“虚白轩”的名头。
“哦,是前几日那多事的和尚摘下来的,说那后面藏着小蛇,一天一趟地瞎折腾,奴家就没把它挂上,省得麻烦。”那女人善于察言观色,天赐疑惑的神色未能逃出她的眼中。
小店不大,这时却坐满了人,店家娘子麻利地端上两碟小菜和一壶老酒,“大侠,这几日里你和孙道长可劳神费心来,为了那条大蛇没白天没黑夜地守在湖边上。你说也是,这么大的湖面,保不齐它从哪里冒出来,西湖也不深啊,它能藏到哪儿呢?”半老徐娘亲手为男子斟满酒,见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百般的妩媚,千种的妖娆。
“汩,汩”后窗的湖面上传来木桨划水之声,紧贴岸边驶过一艘画舫,舫中有四个女子正在亲热地攀谈着,一个是雍容华贵的少妇,一个是肤色黯淡的中年女人,另外两位是鹤发童颜的女道士。“两位老居士、沈家姐姐,你们能来杭州看我,小妹实在是欣喜得很。”其中一位雍容的道姑像对待孩子似慈爱地看着少妇,她的前面案几上横陈着一把琵琶,“素儿,能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离开洛阳一转眼几年过去啦,如今看来香山居士放姬归家是有先见之明的,怕的是你们落得个关盼盼的结局。”
当听她说起“香山居士”,那少妇不由得潸然泪下,用丝绸手巾抹起眼泪来。
另一位清瘦的道姑感叹一声,“素儿是想起居士来啦,有情有义啊,也不枉昔日他对你的一番宠爱。那年你被放归后,他还常常惦念于你,苦闷时做诗忆你哩,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独掩扉。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那个一直未说话的中年妇人也动容道:“是的,白公对你是一片痴心呀。我记得述师提起他有首诗为你,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这真是魂思梦牵啊,孩子,最深沉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啊。”女道士持起琵琶随性拨弄几下,少妇会意地轻启樱桃小口,清脆婉转胜似天籁之声“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可怜雨歇东风定,万树千条各自垂”,一曲如醉如痴的《杨柳枝》飘荡于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