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深浅的女伢儿,不怕大蛇翻个身打沉了你们,落到湖底喂甲鱼。”店铺婆子望着敞开的雕窗,略有几分醋意地讥讽道。
临桌的几个食客也是附庸风雅之人,他们正指手画脚地品评着那远去的画舫,“墨兄,如果小弟没认错的话,那画舫上的年轻女子应该是樊素喽。”问话的是位裹着葛巾的儒生,他嘴边有颗黑痣、痣上还任性地长出几根毛毛。
答话的是这些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此人头上戴着缣巾,浑身上下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佩带的金银珠宝夺人二目,一看便知其家境富足,财大气粗。此时他正屈着眼睛向湖上四处扫视,“罗贤弟说的正是,那女子便是东城大商人家的妾室,据说曾是白乐天的家妓,叫做樊素。”
“不是她会是谁?听这嗓子就想起白乐天的那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格女伢儿最擅长的是唱《杨柳枝》来。”背对着窗口的白净子脸肯定地说。
葛巾儒生以艳羡的口吻讲道:“还是人家白老爷子有福气,家中畜妓过百,还隔三年一换不重样的,他自己曾说‘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真是美女如云,多才多艺呀,在洛阳宅子里拔尖的除了樊素、小蛮、春草,还有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唉!墨兄,你给比较一下,是洛阳的家姬好,还是老爷子在杭州做刺史时的虚白堂官妓强呢?”
年长者若有所思道:“你是指那弹箜篌的官妓商玲珑吧,元稹夸她‘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还有弄古筝的谢好好,吹奏觱篥和笙的陈宠与陈平,都是娇娃尤物呀。我倒是未曾一睹她们的芳容,听我爸爸说,当年越州刺史元稹与她们编排《霓裳羽衣谱》,在西湖畔连演了两场,轰动了整个杭州,十分了得!万人空巷啊。可惜商玲珑也是个水性杨花之辈,架不住元稹的花言巧语,背着白老爷子私奔啦。”
白净子脸压低声音把脸凑近同伴,“白居易和元稹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常常交换□□不分彼此,那商玲珑跟了谁都无所谓,可是元稹是什么人,无情寡义之徒,崔莺莺、薛涛不都是玩腻了一抛了之吗?玲珑也不例外,坊间流传她被抛弃后孤苦伶仃,又委身个姓谢的小商人,最后病死在鉴湖啦。”
一丝悲伤哀怨不经意间划过店家娘子的脸上。
“没想到下场如此凄惨。”葛巾儒生咋舌惋惜着。
年长者满不在乎地嘿嘿笑道:“那是必然,官妓家姬就似予人玩弄的小猫小狗,买来送去,比起千人睡万人骑的野鸡娼妓只是多个户籍,一块遮羞布而已,能像樊素这样嫁人为妾,还是不错的嘛。我爸爸说过,官妓商玲珑这个贱人,落得如此结局不值得可怜,背着主人在外面偷腥是咎由自取啊,白老爷子撤了她的官籍是理所当然的来。”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此言有理。
说者无所顾忌,听者怀恨在心,店家娘子把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顿,挑起双眉皓齿紧咬,二话未说起身进了里屋。
待她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大瓷碗,碗里盛着漂浮嫩芽的菜汤,“几位学士说累了吧?来碗莼菜汤吃吃。”
读书人见她如此大方好客是连连作揖感谢,店家娘子热情地为每个人舀到小碗里。
白净子脸用调羹慢慢吮食,“这可是好东西,莼菜翠绿,鸡白腿红,滑嫩清香,汤纯味美呀。张志和的《渔夫词》赞它,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唉,你们尝出来了吗?这汤里有微微的辛辣来。”
“是呀,别有风味,极佳,极佳。”
“确实有淡淡的辛味,绝好,绝好,乃点睛之笔。”其他人品尝后均有同感。
“我这肚子是怎么来?像麻花拧劲地痛。”
“我也是肚子痛,还想吐。”
“我失陪一息息,去趟茅坑。”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揉着肚子叫苦不迭,“则撒啦?杂物味!”姓墨的提鼻一闻惊呼道,话音未落就见白净子脸不再是白净子了,羞愧得满面通红,捂住屁股跑了出去。
“妈呀!快跑啊,大蛇出来啦。”
“不要推,踩死人啦!”
白沙堤上是哭爹叫娘异常的骚乱。
“蛇妖出来了!”杂色头发的男子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出店铺,他一把扯住擦肩而过的一个青壮汉子急急地问,“小伙子,蛇是从哪里出水的?”
“前面!我没看到,是前面的人在喊,然后人们像潮水一样往后涌。”那汉子慌里慌张地回头指着。
男子又去拦住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老头子,“老人家,蛇是从哪里出水的?”
那老人浑身湿漉漉的,他颤颤巍巍地收住脚,同样伸出哆哆嗦嗦的枯槁手指,口中呜呜噜噜地说道:“前面!我没看到,是前面的人在喊,只看见一面水墙铺天盖地地拍过来。”没等他说完,又被退下来的人流挟带着向断桥跑去。
“王五哥,我跟你说,你是我们救命恩人啊,我跟定你来,回去就把那没用东西给休了。要不然,你带我私奔吧,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这时,一个胖大媳妇缠着个结实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地表白着,还情不自禁地“哔哩哔哩”亲吻对方的大秃头。
可能是她注意到这边在问详情,拉着秃头男子凑了过来,“大侠!大侠,你是问大蛇呀?小女子看到来,我跟你说。”她甩了把发髻上的水珠子,也顾不上淋透了贴着肉的湿衣裳,压根没介意把她那波澜壮阔的身段呈现给路人,“大侠,小女子挤过去的时候,茅山的道长在西冷桥头画了个圈,圈里面烧了些腥臭的鱼骨头,还拿着宝剑冲着三柱香念念叨叨,像是要做法擒妖似的。”
身边跑过几个汉子,架着个满脸血污、蓬头垢面的家伙,从他那衣裳凌乱的样子来看是被人踩踏了。
“大侠,我跟你说,那大白蛇可真叫白的,一窜出水面有几丈高,尾巴一甩击起的浪花像座小山,站在前排的老百姓转眼就冲没影来,就连道长的供桌也给掀了个底朝天。大侠,大侠,这是小女子第二次见到这么大的浪啊!第一次是我做闺女的时候,在盐官看钱塘江潮,被一个巨浪打到水里,多亏了崇明岛海哥哥一把揽胸救起,抓得那个紧啊。这回却是他一把揽胸救了人家,小女子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大侠,我跟你说,他是我们隔壁的王五哥,小女子心中的偶像。大侠,大侠,不是我嘴直,你给的艾草、雄黄酒对付那个大家伙可真是没用啊。”
“大侠,小人是二妹子的隔壁老王。”秃头客气地自我引荐道。
被称为大侠的男子不再听她们不知羞耻的长篇大论,严峻异常地对着天赐招呼着,“小尕儿,孙掌教在前面和大蛇杠上了,我们快去助他一臂之力。”他凌空飞起,脚尖轻点人们的头顶肩膀,像一只蜻蜓款款飞舞,翩跹驰骋稍纵即逝。
天赐跟随其后,见被踩到的百姓皆闪身躲避,已无落脚之处,面前涌来的人潮更是严丝合缝无法通行。猛然间看到堤岸两侧的棵棵杨柳,便有了主意,纵身一跃上到树端,仗着柳条枝干施展师父传授的上清内功心法,似仙猿灵猴一路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