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罗隐伸了个懒腰,“阿哥,怎么晓得他们是南去,不是北上,八成走着走着就分开了。”
罗虬提着锦绔情急地蹦到地上,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女伢儿走啦?可惜,可惜。”
先放下罗氏三兄弟不提,再说天赐他们赶去东关码头,寻觅驶往杭州的客船。
搭船南下的人还真不少,船上拥拥挤挤的,“船家,生意不错呀,杭州闹蛇灾乘客反而多啦。”一声洪亮的问话打破了清晨的沉寂,循声望去,是位肩搭香袋、手捻珠子、身穿青紫色居士服的老者。他慈眉善目面貌安详,只是嗓门大了些,像是有意说给人听。
“是呀,那条该死的大蛇不安生啊,本应该没人敢去杭州来,可去看热闹的反而翻倍增多呢。”船主心情舒畅地拉起船帆,“柳居士,你是要去杭州进香吗?”
“哼哼,江南的寺庙拆得差不多了,像灵隐那般大寺都未幸免于难,成了一堆瓦砾,去哪儿进香啊?我是早上醒的出来走走。”居士悻悻然地回答。
“快躲开类,救人啊!”从运河中快速驶来一艘小船,上面是乘坐着心急如焚的道士,他们不住地嚷嚷着直抵岸边。
其中一个手攥栗色木棰的白脸小道士跳出舱来,他眉头紧锁向居士问道:“居士,请问这扬州城里有治蛇毒的疾医吗?”
“有啊,进城往西去,过了樱桃园,青园楼那边有很多。”老居士关心地去看从小船上抬下的病人,“赫了得!老太爷高寿啦?皮包骨头瘦成这样子,伤口在哪里呀?”
背着伤者的道士膀大腰圆虎虎生威,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低声嘟囔一句“尽干哪事”。
白脸道士赶忙解释说:“他才二十岁!没伤口,是被大蛇吸了精气。”
居士惊得倒吸口凉气,“二十岁?让蛇吸了精气!这病可不好治了,恐怕只有鉴真大师那样的神医才有回天之力呀,哪怕是他的弟子也能施药缓解,可大明寺被武宗皇帝拆了,和尚都还俗返乡啦。”
刚才问路的那个白脸道士长叹一声,“咳!有病乱投医吧,走了几个地方都说治不了,让家去准备后事。西湖的大蛇真是厉害,伤了许多人,就连我茅山孙掌教都奈何它不得,之后又请来了好朋友北苍龙薛仞山相助,可没想到啊,北苍龙那么高深的武功也身受剧毒呀。”
“你是说谁受剧毒啦?”客船上的薛婷婷闻听此言猛得站了起来。
白脸道士郑重其事地告之,“营州的北苍龙薛仞山!姑娘,你认识他?”
“他伤得怎样?”婷婷从船上蹦到岸上,天赐也心事沉重地跟下来。
白脸道士满是悲伤地回答:“多亏老人家有神功护体,捡回一条命。咳!可惜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现在回营州养伤去啦。”
“啊!伤得这么重啊。”不知所措的姑娘无助地望着天赐,晶莹的泪花瞬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快走吧,不能再耽搁啦,性命攸关啊!死马当活马医吧,不试一下后悔莫及呀!”白脸道士在前面带路,魁梧道士背着伤者往城里跑去了。
婷婷再也支撑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天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只是劝解她不要过分难过,决定马上找船送她回营州。
“努姆地啦?师妹,介斯怎么回事?爷们儿,是你欺负她啦?”
“崽儿的咧?师妹,哭咧儿。”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两个师兄像风一样吹过来。
“师兄!我爹他出事啦。”姑娘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大哭扑了过去,“我爹他被蛇咬了,眼睛瞎了,腿也瘸了,回营州养伤去啦。”
光头师兄忍不住嘿嘿一笑,却又马上意识到失态,绷起了脸,“嫩么回事?瞎掰!”
“早回事儿耶?好么牙儿的师父受伤咧!别瞎火我,我这心那直突突。星是弄错咧?赶紧的回家瞅瞅吧,知不道是真的假的。师兄,我们走咧。师妹,一个人在外头当心,唧个儿照顾好唧个儿。”两个人拨腿就走,一付心急如焚的样子。
小姑娘在后面喊着,“师兄,等一下下,我和你们一同回去。”师兄像是早已料到,顿时收住脚步,会心地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向远处树林看上一眼,“中咧,那斗紧遛儿地找船去呗。还是爹,家里出了崽么大的事,那能不回去瞅瞅啊。”
婷婷一门心思地跟他们跑,突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小哥哥,小蛇托付给你啦,替我好好待它,营州乃苦寒之地,它是受不了的。”说着从衣袖中取出小青蛇留给天赐,然后深情地望了一眼他,恋恋不舍地随着师兄去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天赐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这真是荡橹碧波飞花溅,泊岸长河空自流。聚时不识两相悦,别后方知恋心头。
只剩下天赐独自乘船南下,出了瓜州,进得大江,中午时分已是到了金陵地界。
从京口西津渡上来许多香客,各个是神采飞扬、谈笑风生,一位包头男子临波远眺感慨道:“唐居士,这下可好啦,氐俘山上的香火又该旺盛起来了。想当年那泽心寺可是奉南梁武帝之旨开创水陆法会滥觞之地呀。”
“是呀,南居士,这金山寺可是当今皇上御批的,非比寻常,别看眼下只有佛堂几间,我想不久就会鳞次栉比、包裹满山的。”
另一个剃须居士指着江上说,“这山孤立江心,因淝水一战囚氐人于此,故称氐俘山,山上寺庙几兴几废。这回多亏了这位师父,说是沩山灵佑大师的弟子,三年参禅穿墙而出,圆满得道。来此山中隐身岩洞,驱走大蛇,并燃指一节,誓愿重修道场,为众生树立伽蓝。宏愿感动了佛祖,他在江边挖土时掘出黄金,如数上缴润州刺史李琦,李琦上报朝廷准予褒奖,皇上大为感动将黄金返回修建寺院,还敕名金山禅寺,我看这山以后也得叫金山喽。”
他们身后有个女居士慢悠悠地惋惜道:“善哉,两位师兄,可怜我从杭州专程前来拜会禅师,禅师却去了杭州,真是失之交臂呀。”
“是呀!庙里的小沙门说法海禅师去杭州降妖了。”不远处有个年轻人颇为热心地告知。
天赐耳闻他们谈论的和尚是灵佑大师的弟子法海,曾经听师父说过他是裴休的儿子,翰林学士裴文德,也是师父的发小好朋友,就不知他怎么云游来润州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做着梦,梦里都是婷婷在大石山时从树上掉下来的场景,他左接右接,接得是筋疲力尽。
客船顺着江南运河一路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便听有人在喊:“来哦,下船喽!小街河埠头到来。”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繁星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