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一事,既是危机,也是契机。只不过事出突然,打乱了萧行之许多谋划,他接到这消息之后不得不对之前的安排做出改变。
这并不是一时半会便能解决的简单事情,单是在长安这边重新布置后招便花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更别说是广武城那边的安排,之后几日的多数时间他都在书房度过,神龙见首不见尾,只一道道密令从书房里接二连三地传出。
凌歌也只有在用膳时才能与他见上一面聊几句,她还没有放弃说服他,虽然任她软磨硬泡,他就是不为所动。
良昑知道这事后罕见地没站在她这边,而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将凌歌之前“开导”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快把凌歌给气乐了。
另一边,太兴宫这几日华灯张结,银辉千斛,一派歌舞升平的和乐景象,显然,朝廷还不知道北凉那边的异动。凌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朝廷知道的事还没有萧行之知道的多?
晚膳时她找着机会问他,彼时他脸上有几分疲色,一双桃花眼却比往常清亮许多,她看着有些心疼,却又为他能接近夙愿而感到高兴,心情复杂极了。
萧行之懒懒地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听了她的问题,沉吟一下,缓缓回道:“萧玘不会让萧浟知晓此事的。”
她惊了一下,杏眸微瞠,“他这安的是什么心思?若北凉打入关内,他还能安然无事不成?”
他适时露出一抹讽笑,“以萧玘心智,离了杨傕等人,再遇上突利吉尔这般能言善辩之人,也只有任其摆布的份儿,何况,萧浟对他不满日久,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他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只能铤而走险。”
与外人共谋,尤其是素来剽悍凶狠的北凉人,无疑是与虎谋皮,便是他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到时候突利吉尔横扫边境长驱直入,他这皇帝还能当得安稳?
若是杨榷知道他的好外孙这般自作聪明,只怕是要气得撞死在宫门前。
“这人,曾经竟还是一国储君。”她摇头叹了一声,“军情不可延误,迟则生变,你打算什么时候与萧浟说这事?”
打战不是儿戏,那意味着尸殍遍野血流千里,是极为残酷的一件事,若是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有战事发生,不仅是因为担心他,也因为不想看到流离失所,可若是注定要有一战,那她情愿早一点准备好迎战,不做被动挨打的那一方。
萧行之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但很多事,其实并不能凭一己之好去做,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便是他自己,从前也有着随时会死去的觉悟,只不过在遇上她之后,开始有些贪生了。
但她不需要知道这些,黑暗与血污,他来挡着就好,她只需知道,她想要的那个真正太平长安的世道,他一定会披荆斩棘地带回来。
只是,不能再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看到她,委实是一种遗憾。
萧行之将心里翻涌着愁绪压了下去,跟她温声解释:“明日宫中设宴,君臣皆在,倒是一个好时机,我打算等两国使者退去后,便令人与萧浟说这事。”
他顿了一下,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为防萧玘这蠢货在后头添乱,我这次便送他一份大礼。”
大礼?她转了一转眼珠子,福至心灵地想到萧玘在小周山私造兵器的事。
翌日清晨,春光正好,偶尔还能听到窗外几声清脆朝啼,洋溢着春日活力。
萧行之反复理了几次衣衫,每每催促自己出门时,便觉得一颗心飘忽得很,落不着实地,他捂着心口站了好一会儿,眸子定定地望向榻上,那里有个正在熟睡的女子,脸上每一寸颜色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心坎上,令他再无心其他风光。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迈步向她走去,俯身低头在她眉心烙下一吻,轻声柔道:“在家等我,我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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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凌歌醒了过来,人较之前有些沉默,谈书给她梳妆时发觉异常,关切地问了一句,她只恹恹地回了一句“做噩梦了”,旁的却没有多说,谈书晓得她这是心里藏了事,索性没再追问,只想着等晚间殿下回来再与他提一下。
凌歌的确做了噩梦,一个梦中梦。
梦里她以魂体的状态看着萧行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很不好,清减消瘦,很是憔悴,他手上反复摩挲着一件物什,她看不真切,好似还说了什么,她也听不真切,只隐约觉得他很悲伤、很痛苦,她无法安慰到他,只能飘在一旁干着急,突然间银光一闪,一抹血色刺痛了她双眼……
那人,自尽了。
她惊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那一瞬间脑海里猛地出现一段记忆——原来她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怀里,不想她再次睁眼却回到了现实世界,而他只知道她死了……脑海中,两人之间的回忆在一点点消逝,她很是惶恐,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由那股无形的力量将那段记忆抹去。
她悲痛到大哭,哭得歇斯底里,而后脑袋一痛,彻底醒了过来。
虽则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她还是觉得很恐慌,因为她根本无法确定,梦里那些事将来一定不会发生。
想起梦里的行之,她心中一痛,几欲落下泪来。
谈书见她脸色愈发难看,担心不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追问一番,便听到她强自冷静地说道:“谈书你们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谈书几人一将门阖上,她便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不一时便打湿了大半边袖子,她胡乱揩着脸,自嘲道:“梦里脑子没转过弯来,其实可以试一试录音这种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