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他接着说,“也许死了回更加寂静。”
“谁知道呢。”我最后这么说,又过了一会,夕阳已下,我们谁都不肯先打破这份沉默,最后只能无语的散开。公园据说在八点之后会关门,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这番昏暗的环境让人不能久留,我和他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离开了。
公园正门口往左拐三十米处有一个老旧的公交站台,站台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杆子立在那里,在橙黄色灯光下更显凄惨,让人不免以为它是为了缅怀老城市而遗留下来的废弃站台。但我走过去,站牌上的几条线路至今仍在通车。此站和背后的公园一个名字,锈迹斑斑的站牌上面最后的通车时间是晚十点。我看了看时间,现在刚满七点钟,还有三个小时,会有一辆接着一辆的载满人群的客车在这里做人生的一分钟偶停。
“要坐公交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说,“当然,这个时间的公交都很空闲。”
我便在公交站台那里站了片刻,然后又靠到了那根快要锈蚀倒塌的杆子上面。在此期间,有几辆公交车一晃而过,全然不做停留。
“这里要等很久才有车吗?”我问。
“大概一分钟。”他放下手腕,衣袖滑落遮住银色的手表。一辆公交突然停在面前,好似是从黑暗的角落里驶出来的一样。我投了币,上车后坐在靠后有窗的位置。他则坐在我前方,也是靠窗的位置。如他所言,这辆公交空闲的很,整节车厢里面除了我们外别无他人。
我开了窗,车慢慢的驶离,外面带着水汽的风缓缓的吹过脸庞,搅动杂乱的头发。我裹紧衣服,夜里已经开始冷起来了。
车辆行驶了十分钟,左右风景都是类似于北海公园的外围墙一样,除了路两边的路灯以外都是一片漆黑,寒冷的空气卷入车厢,把原本就稀薄的温度一并带走了。树木很深,有的高大的枝木高过车窗顶部,只能看见一段段纤细的黑色条状物往各个方向伸过去,情景有点像是意识流派画家对于压抑夜晚的临摹。
我准备和秦三月说几句话,可小声喊他几下都没有反应,我看着他放松的身体和抵在车窗上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光更加沉默,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和几次小小的鸣笛声。我移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脸,鸭舌帽被他弄丢在地上。我把它捡起来放回他的双手之间。他的头发比以前短了不少,前头刘海已经到了露出眉毛的程度。
他嘴唇翕动着,仿佛在说着梦话,眉头紧锁,看起来梦境不妙。我也忧心仲仲的看着他,心里在想着他在做什么梦。
但我终究没想出来,车到了底站,司机这才显露出他的存在。他咳嗽一声,说,“底站到了,下车吧。”
我把他摇醒,便首先离开座位下了车。他在我下车后紧跟而至,我再一回头看见他时帽子已经严严实实再次扣在头上了。
我打趣道,“怕冷啊。”
他说。“不是,有个帽子就带着吧,不然挂在家里干嘛呢。”
他把手一搓,又深呼吸了几下,接着往车站出口走。
“没想到坐过站了。”他说。
“坐错了多久?”
他看看时间,最后思索了一下说,“大概二十分钟吧,我们得打车了。”
“先出去吧。”我说。
他也不太认识路,最后在四处摸索下才总算出了门。
门外是萧瑟的未开发区,可见一大片裸露的黄土地,往东看则是无数灯火通明的大厦,如同两个世界,一条穿越两者之间的公路只被稀少的路灯从夜海里面拉出来,如同脆弱的桥梁。
“这里可能拦不到车了。”他有点担忧的说。
“我们走回去吧,说不定在到市区的途中就能碰见车呢。”我乐观的补充道。
他点点头,便将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更加低了。“裹紧衣服,小心冷。”说完,他拉着我的手顺着那桥梁走向彼岸。
我回头望着无边星空下黑漆漆的平原,那里好像有无数双手正把我往回拉。我摇摇头,让自己不被这种情绪左右,抬着头,更加坚定的向前走。
两边的灌木丛如同虎视眈眈的野兽,在风吹动下发出沙沙般低吼的声音。我们就这么向前走了,前面是天国般的霓虹大厦,他低着头漫步在前面,我被他拉住手,却感觉不到他手心的温度,好像手臂麻木不听使唤了一样。我试着挣了挣,但那只手没有任何反应。
“你冷吗?”前面的他冷不丁的说了句话,我说还好,他便继续低头前进,过了一会,他停下来把外套搭在我肩上,我这才发现今天他穿了好几件衣服,从他领口来看,至少不下三件,他怕冷的形象逐渐在我心里成形了。
路上静悄悄的,如同北海公园得翻版,也许若干年后这里也会变成类似北海公园那样得地方。这段路看似远的出奇,但其实只需要走上三十分钟得路程,按照我平常得时速来看,这段路大概有三四公里左右,到了霓虹灯下面世界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了。灯红酒绿得叫嚷和汽车得夜笛声此起彼伏,马路上走着一片一片得人群。
“在路边打车吧。”他看起来有点累了,于是便坐在马路边得花坛上,我也跟着他靠在那里,同时向一辆正在靠近得出租车举手示意。
车停了下来,开车得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光着头,胡须今天没有刮过,胡茬露出了几毫米,突兀的刺在车厢内的空气中,他摇开车窗,询问我们是否介意烟味。
我和他都摇摇头,示意司机可以抽烟。司机却把烟放下了,同时把车窗关上。
“你们年轻吸二手烟不好。”他自顾自的说着,同时哼起一支老掉牙的曲目。
他的车很是老旧,开车时似乎可以听见发动机的呜咽声,车厢内的内饰也被磨得发亮,好似一颗被把玩多年的山核桃。
我和他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各自望着各自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夜景,这是我的习惯,可我不知道他又是为什么而冷漠的撇向窗外不真切的风景。我一路沉思着,他也一路的望着那些树影和掠过的大厦,就这样到了目的地,他慢腾腾的从车厢内钻出来,眼前熟悉的楼房在夜色掩护下变成了陌生的怪兽,楼层几乎全黑着,只有二楼右侧亮着一盏灯,相比之下北海公园都要亮的多了。
他先我一步踏入大楼入口,我紧跟在后面。脚步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在空旷环境下来回的回响,像是正有无数人从西面八方朝这里赶来,我心里升起这个念头,竟然破天荒的感觉到温暖和热闹起来。我莞尔走进电梯里面,声音顿时消失了,只剩下电梯往上升发出的轻微嗡鸣声,我知道这亮堂堂的银色轿厢之外是黑洞洞的电梯井,无数恐怖故事都产生在这样光暗交织不清的环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