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往全国各军镇的勤王令下达以后,崇祯深知那些太远的指望不上,又急征辽东总兵吴三桂、蓟辽总督王永吉率兵入卫。
同日,从北方战乱之地逃难南下的藩王宗室周王朱恭枵、璐王朱常淓、福王朱由崧、崇王世子朱慈爚竟齐会于淮安。
这些享乐了大半辈子的龙子龙孙们经历九死一生才逃离李自成大军的追杀,这时候全部灰头土脸,相遇于淮安后不禁一齐抱头痛哭。
其中周王朱恭枵是明初藩王后裔,明太祖朱元璋十一世孙,还算有几分皇家的气派,没丢了他们老朱家的脸,比明末大多数贪财、昏聩到了极点的藩王、宗室强了不少。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率大军渡过黄河,攻占洛阳,杀老福王朱常洵,时周王朱恭枵驻开封,亲自拿出库金五十万,饷守者军士,并悬下赏格,杀一贼给五十金,终于守住了开封城。
第二年,李自成再攻开封,决黄河灌城,死难者不计其数,终于攻陷开封,朱恭枵逃往彰德,如今李自成席卷北方,他只得继续南逃。
朱恭枵已经六十四岁,身子骨本就经不起折腾,又颠沛流离了一两年,眼见着朱家江山不保,心力交瘁到了极点,很快便病入膏肓,于京师沦陷后两日死于南逃途中。
璐王朱常淓是明穆宗朱载垕之孙,明神宗朱翊钧之侄,封地卫辉,时年三十七岁,是日后东林党人坚持要弃嫡立贤的所谓“贤王”,但从后来他的表现来看,可是一点都不贤。
朱常淓并非明神宗嫡系,相较朱由崧及明神宗七子桂王朱常瀛而言,血统偏远,本没有入继大统的资格,自然乐得做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
此人嗜酒好歌,常常通宵达旦地吃喝玩乐,也不怎么爱读书,喜欢古玩,精通音律,就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子弟。
福王朱由崧是除了朱由检几个亲儿子以外,血统、伦序和其最近的藩王,在李自成陷洛阳杀了其父老福王后,朱由崧先逃河南怀庆,后逃卫辉投奔潞王朱常淓,继而一同南逃至淮安。
崇王世子朱慈爚是明英宗子孙,血统较为偏远,其父朱由樻于崇祯十五年在河南沁阳被李自成军所杀,这时候他尚未嗣位。
几位龙子龙孙仓惶逃难至此,眼见着朱家江山不保,目前看来还算和衷共济,不过大概还想不到属于他们这一辈的精彩好戏很快就会上演。
三月初六,崇祯再急召密云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率兵入卫,刘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
慌了神的崇祯皇帝一天内连下十数道谕旨:命兵部治烽堠(即烽火台);命监军御史霍逵调勤王兵;命太监谢太举监视山西,仍察宣大总督王继谟所在……
又谕部院曰:“近者庶绩废弛,治功罔奏,皆上官不饬,司官听吏胥济贪当即参问。”
同日,崇祯下诏,大赦天下(注1),表面上虽三言“朕之罪也”,实则抒发其对贪官污吏、庸官懦将的痛恨,更似有意将罪责推于满朝文武,倒是和其“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尔”的前言暗暗相合。
说是体恤百姓,要大赦天下,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将一切不便于民之事,尽行革去,可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这些话只怕崇祯自己都不信。
最后竟妄图劝降李自成手下丞相牛金星和其头号心腹大将刘宗敏,不知李自成等人看了会不会笑掉大牙。
这一日,李自成宿阳和(即明大同镇所管辖的阳和城,宣大总督驻地,今山西大同阳高县),阳和道兵备佥事于长华郊迎,遂长驱向宣府。
三月初七日,崇祯命太监马司理驰赴大同,督兵援剿。
离京城最近的昌平总兵唐通以八千人率先入卫,崇祯召见之,慰劳倍至,赐大红莽衣一袭,紵丝二,金四十,犒吏卒四千金,同蓟辽兵屯彰义门外。
稍稍心安的崇祯谕令兵部申严哨探,并言责兵部尚书张缙彦:“言貌可观,懦誾无远略,哨探疎忽,保定兵变,踰旬罔闻,惟虚文塞责。”
现各地兵马渐次抵京,然国库空虚,内帑也早已用尽,崇祯皇帝实在拿不出金银犒赏将士,不得已之下,只好命皇亲国戚、宦官、在京勋贵重臣及满朝文武官员捐资助饷。
崇祯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自己的岳父,国丈嘉定伯周奎,现在国难当头,就算其他人没脑子,打算冷眼旁观,坐视大明灭亡后投奔闯贼,可他女儿是自己的皇后,他们是关系最紧密的一家人啊,说得难听点,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再者,周奎的富贵也完全是靠着自己以及他那做皇后的女儿的恩赐,现在不过是将当初的赏赐收回一二,他再怎么样也会慷慨解囊吧。
于是崇祯皇帝先遣司礼太监徐高去周奎府上传谕,征其助饷,崇祯打算让自己的岳丈给在京的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官员们做个表率。
话说这周奎原本是苏州人,家境贫寒,早年带着全家迁居京城,他没啥本事,更谈不上远见,而周皇后是其继室丁氏所生,年幼时就操持家务,却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子。
迁居北京后,周奎在前门大街闹市以看相算命谋生,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过得十分清苦。
也是他时来运转,女儿竟然被选中做了信王正妃,其后信王成了大明天子,女儿周氏成了大明皇后,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做了当朝国舅,十七八年来,过得十分风光。
但这周奎年轻时穷怕了,十分爱财不说,还格外吝啬,他也没什么眼力价,更别谈什么他周家与大明荣辱与共这样的远见卓识了。
周国丈这些年来,借着皇家的权势,疯狂捞钱是肯定的,但他依旧改不了早年贫贱之时的品性,对钱财过于看重,简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而且向来是只出不进,想从他手里抠银子出来,简直是难如登天!
徐高也素知周国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虽家财万贯,可仍旧一毛不拔,这趟差事是趟苦差事,但他对主子还是有几分忠心的,也就硬着头皮去了。
且说这徐公公到了周府,好不容易才见到那周国丈,正准备通传圣上口谕,可话还没出口,周国丈竟抢先大哭道:“徐公公啊!你可来了!我家快没有活路了!”
徐高惊道:“国丈何故如此?”
周奎拉着徐高哭泣了好一阵子才道:“前头山西、京畿一带战乱,我家也遭了秧,田地和商铺竟十去其八,如今府里都快支撑不下去了,公公回到宫里可得为我和圣上说说啊~”
徐高在司礼监有些时日了,什么没见过,周奎这一套把戏岂能瞒过他,于是徐高也泣泪再三,哭道:“国丈爷还是好的,虽外头有些损失,但好歹府上还算安定,咱万岁爷才叫苦呢!”
“这些年来国丈爷好歹还有皇家照拂着,万岁爷和娘娘的赏赐、恩典也从未间断,如今周府富贵已极,都中的那些皇亲国戚、勋贵重臣,哪个不艳羡非常?”
“可这大明天下就没一天是太平的,水旱天灾不断,贼、虏也没个消停,咱万岁爷是大明之主,日夜殚精竭虑,从不敢有所懈怠,所以这花钱也如流水一般,国库、内库也都为之一空~”
“现今闯贼将杀至京畿,幸而勤王兵马须臾便至,但万岁爷竟拿不出银钱来犒赏将士,这如何使得?”
“想来想去也只有号召都中勋贵重戚捐资助饷,可如今国难当头,百官仍不思出钱出力。”
“好在万岁爷还有你周国丈在跟前,周国丈同万岁爷和娘娘荣辱一体,休戚与共,想来是不会不帮忙的吧?”
“还望周国丈带头做出表率,以宽圣心!”
“等过了这道坎,万岁爷和娘娘感念国丈爷的衷心,国丈爷的富贵将更胜往昔啊!”
周奎却不言不语,只是抱着徐高哭泣不止,徐高泣谕再三,周奎见无法推脱,只好哭道:“不瞒徐公公,我确实无钱啊,还请徐公公代我向圣上谢罪~”
徐高不悦道:“国丈爷之富,都中谁人不知,何故如此欺瞒于杂家和万岁爷!”
周奎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一定是有市井小人在外头胡说八道!”
“我不过是为了圣上和娘娘的脸面,在外头充充场面而已,实际上却穷困得很!”
“比不得那些有铁饭碗的公爷、侯爷们,他们哪一个不是世代恩泽,富贵百年,从牙缝里漏掉些碎末,都够我这穷国丈吃上几十年的,公公何不禀明圣上,让他们捐输?”
徐高冷笑道:“国丈爷是说这都中几十万官民都是市井小人?还是把杂家当猴耍?”
“国丈就毫不顾忌皇后娘娘、太子、定王以及坤兴公主的骨肉亲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