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茹猛然返身,想去找那些自称是警察的人。后者早已没了踪影。她也不确定那些人真是警察--他们没有着警装。她继而想到去自己所在的小区报警,可起起那女人的乞求,又有些犹豫。踌躇中,天色已暗。贾茹决定明日再做打算。
四
审讯室里,程相瞪着女拐子,恨不能用“老虎凳”“辣椒水”撬开她的嘴。整整三天,面对审讯,女拐子始终不肯交待孩子的藏匿处。女拐子不是一个人,是团伙作案。团伙中,拐、运、卖均有专人负责,且各环节之间单线联系,她只负责藏匿和照顾孩子,对孩子的来去皆不知情。在这次抓捕中,她的上线在逃跑时慌不择路,掉进山涧毙命。查案线索就此中断。程相等人夜以继日地忙碌,穷尽报案记录筛选、走失地点的街头监控影像分析、走访等各种手段。已基本确定,两周前在中心广场丢失的八个月男童来来,很可能就是被女拐子藏匿的被拐儿童:中心广场的摄像头里,有女拐子抱着来来匆匆走过的模糊身影。
拐卖儿童的案件比不得其它,孩子温饱皆需人照料。案子晚破一天,孩子的生命就多一份危险。可对女拐子的审讯却毫无进展。今天,程相本是决定将女拐子带去来来家,让她看看这家人的惨状:奶奶和妈妈带着来来去中心广场,奶奶跌倒,妈妈去扶,只这一会儿功夫,婴儿车上的来来便没了踪影。三天后,自责不已的奶奶纵身从高楼上跳下。来来爷爷急火攻心,心脏病发作。来来的爸爸和妈妈勉力支撑着。家中的凄清绝冷另人心碎。为不刺激这家人,程相等人没有穿警服。偏偏这女人半路生事,只好先将她带回。
女拐子虽铁嘴钢牙,但程相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有种急迫,似乎危险将近。她今天的突然举动,看似要逃跑,却又不象。在撞倒行人之后,她似乎就改了主意,不打算逃了。想到这里,程相当即调来当时的监控影像,一遍遍地回放。果然有问题!刑警们从慢镜头里看到,女拐子撞倒了路人之后,她的嘴一直在动,似在乞求什么。在被警察控制之后,她还挣扎着向那个女人瞌头!徒弟兴奋地将那个女路人的镜头拉近,程相呆住了:那个女路人,正是前几天在公交车上撞入她怀中的女人!
正乱着,有电话打进来,城郊派出所打来电话,曾参与过抓捕女拐子的年轻警官打来电话,说“程哥,刚才有个女人来报案,说上次你们抓的女拐子给她塞了张纸条,还说了要救孩子之类的话。你要不要再来看看?”
程相一声令下,警官们向外急奔。旋即,又有几人回来,带出了女拐子。
五
贾茹一夜无眠。
白天的情景反复在眼前出现,那女人乞求的眼神和急促的语调令她不安。救救孩子?谁的孩子?那女人为什么乞求她这个陌生人,而不是警察去救她的孩子?
第二天,贾茹向单位请了半天假,她决定去纸条上写的那个地址看看。她费了不少劲才找到那里。那是个傍山的城中村,房屋破旧,道路坑凹。一些衣衫褴褛、面目黝黑的人在街面游荡,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贾茹何曾经过如此场面,没走几步便后背僵硬,落荒而逃。又心有不甘,便向人打听着来到这里的派出所,向一位年轻的值班警官说明情况,并交出纸条。年轻警官听后,问她是否记得那女人相貌,她答记得。于是警察在电脑上调出了辖区中适龄女性资料,让她看着证件照指认。贾茹果然认出了那女人。年轻警官马上想起这女人因涉嫌拐卖儿童,刚被上级公安部门带走,搜查这女人家时,他也曾参与,但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他略略思付,便拨通电话,向办理此案的警官汇报情况。
贾茹的心安定下来,匆匆赶到单位去上班。
中午吃饭时,她向要好的同事说起此事。同事们各种议论和感叹,贾茹自认已经尽了力,但心中还是牵挂着,不知那个孩子是否得救。她想,过几天一定要给那派出所打个电话,打听打听案情。
六
女拐子家。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孩子。女拐子承认纸条之事是她所为,再问,便缄口不语。程相等人站在门口的空地上,一筹莫展。
一个拾荒者背着麻袋从他们身边经过。程相看见他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将麻袋塞进一个山洞内。转身走回,走进了女拐子隔壁一间破烂的小屋。程相心里一动,向山坡走去,山坡上有不少洞,大小都可容得下几人。程相若有所思,叫来一个在旁边看热闹的半大小子,指着女拐子问“你知道她们家挖的洞在哪儿吗?”顺着半大小子小黑手的指点。一行人直扑那眼山洞。年轻警官懊悔不已,上次参与搜查时他没想起山洞,痛失了立功良机。
来来就在山洞内。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怀里紧抱着来来,倚壁而坐。两个孩子双目紧闭,脸色青紫。旁边是空了的奶粉罐和米缸,还有简易的灶和熬粥的锅。显然,孩子们已经断食。女拐子突然扑过去号啕大哭“妞妞啊,是妈害了你。妈被抓的事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就会把你也卖了呀,所以妈才让你藏在洞里的,妈是怕……你睁开眼看看妈吧……”
暮色中,警车向医院驶去。程相决定先将孩子们的尸体寄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待明日再处理其它事情。他紧紧地抱着来来冰冷的身体,不敢想像来来的父母闻此噩耗的景象。来来的妈妈一遍遍地说“我不能疯,不能死,要是哪天我孩子回来了,还得有个疼他的妈。”来来爸爸每晚走街串巷,不停地喊着来来的名字。
天下起大雪,路面湿滑,警车行驶缓慢。程相头痛欲裂,他将来来放在腿上,双手握拳轻击额头。女拐子抱着女儿坐在后座,低低地哭。众警官拼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让双拳击向这个可恶的女人。程相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击着他的肚子,软绵绵的,却一下又一下地不停。他低头,一双小小的脚在眼前扑腾着,他擦把眼再去看,除了那双脚,还看见了一对黑黑的眼睛,正凝视着他。瞬间,程相泪水横飞。
七
上午,贾茹去银行办理单位的业务。银行人较多,她拿了号,坐在大厅等。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墙上的投影电视。
她忽然在屏幕上看见了她被人撞倒的一幕,真真切切是情景再现。虽然镜头中她的脸并不是很清晰,但确是那次事件的影像。从解说中,她得知那个撞她的女人是一个人贩子。被拐儿童来来也已被成功解救,目前正在某医院接受检查。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医院门口的镜头,一群人围着警官们鼓掌喝彩,来来的父母喜极而泣,来来也被医生们抱出来,在人们中间传送着,最后送到一位警官手中。记者们的□□短炮围拢过来,那位警官却将脸埋在孩子胸前,紧紧地抱了抱孩子,便将来来交到母亲手中,匆匆离去。镜头未能捕捉到他的正脸,只是转头之间,脖颈处有一道疤痕闪现,状如蜈蚣。
如电光火石,那道疤痕在贾茹脑海中闪过。她与那道疤并不是初见,刚才躲避镜头的人;在她被那女人撞倒时,帮她捡起包,关切她有没有受伤的人;正是更早之前,在公交车上两次承接她身体的那个人。
正感慨间,轮到贾茹办理业务。待办理完,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走进肯德基,选了角落的位子,在咖啡袅袅的香气中想心事。贾茹不得不承认,已近中年,却心头浪起。三次相交,她都不知对方底细,甚至未看清面目,却看清了人品:不追逐荣耀、与紧急中仍能关爱女性、善以风趣化解尴尬。她真得很想再见到此人。她笑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哪里还有资格玩什么浪漫?罢了,收了心吧。起身要走,才发现只点了咖啡。她起身去点了餐,捧着餐盘回座位时,抬眼看了看用餐的人们,小情侣居多。她正要坐下,动作突然定了格。在前方的椅子上,有个人侧向而坐,一条疤痕正对着它,状如蜈蚣。
八
那天,医院门口的即时采访是城郊派出所年轻警官的手笔。在发现来来活着之后,满车警员皆大欢喜。年轻警官激动中给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发了短信。程相下了警车,才发现进了记者的包围圈。他一向不喜在公众场合作秀,便躲回家中。几天来,单位门前总有各路记者要求采访,领导也打电话让他配合。于是他将应付记者的差使交给徒弟。自己仍然忙着办案。
他常想起公交车上向他“投怀送抱”、又卷入案件的那个女人,想起梦中的缠绵和那气味。有缘得见而又失之交臂,他参不透其中机缘,只想再见她一面。于他,找到她并不难。可是,以那女人的年纪,肯定是某个幸福之家的贤妻良母,他找到了又能怎样?既然两人相见是天缘巧合,不如就交给天意吧。他想。
这天中午,他错过了午饭时间,便信步走进肯德鸡,点了份餐。头又痛了。他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似闻到淡淡的香气,似花,又似薄荷。他缓缓睁开眼,便看见眼前立着一个女人。因为吃惊、也因为兴奋,他竟口吃了,他听见自己,也听见那女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一直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