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台风如言而来。却因为有这么一间的出租屋,护住了生活的宁静。
木沙正洗碗,吴前走过来,立在她身边,点燃一支烟,眼看着窗外,忽然:“吴兴打电话来,问我们过两年要不要回老家盖房。如果回,到时他把钱还我们。如果不回,他想买辆车,方便回家看孩子。”
木沙听了,洗碗的手顿了顿,接着还是洗,可动作慢了许多。在发黄的泡沫里转了两圈,终于停下手来,走到门口,蹲下,看着乌云翻滚的发呆。
“你怎么?”过了很久,木沙终于问道。一股气憋在那里,再不话,似乎就要死去。
吴前捞起洗碗布,接着洗碗。“我还能怎么?我,我们最近几年可能都回不去……”
木沙觉得自己几乎要炸掉,从口里鼓出一些气来:“你知道沙木明年就要上学了吧。你知道我那车子刹车不好吧。你知道我……”
“我知道!这次发工资就给你换一辆。”
木沙很想大吼一声:“不是那么回事!”可她立刻明白,自己的语面意思就是那么回事。
是的,词不达意,她便不想再什么。
思绪纷至沓来,委屈风起云涌。
母亲生日想给她打五百块没打成,自己穿饶旧文胸已经洗破,舍不得换新。孩子心心念念要去游泳,去年答应过的今年又食言……
木沙越想,心里越堵得难受,无法咆哮,只得泪涌。
吴前看了她一眼:“不是想帮着他们站起来吗……”
这是站起来吗?这是想跑啊,还是跟风跑啊!木沙在心里吼道,却还是不出话来。
“他们也不是买多好的,估计也是买个两三万的二手车。”
木沙几乎要咬牙切齿:我在没钱的情况下借钱帮他们盖房,又帮他们把钱还上。这倒好,有钱了不还钱,倒先想着买车?他们有多少钱啊?二手车就那么好养的?他们上班,回家看孩子是多大的频率,为此需要专门买辆车?自己骑着一个破电瓶,来回十几公里,常常还要驮着两个孩子风里雨里,谁替我想过?
可这些话木沙一时又无法对吴前了,“都他妈是自私鬼!”木沙恨恨地道,泪流满面。
“这没什么,你别这样。”吴前安慰着,扭头对屋里喊道:“沙木,快来把你妈扶起来。”
沙木闻言跑出来,拉了木沙两下拉不动,又急忙跳回去看她的动画片。
她如此举动也让木沙难过,以前她可是会挤进怀里摘下眼镜,替自己擦眼泪的。
可这又怎么能怪孩子呢?她懂什么?自己的委屈连丈夫都不懂,能指望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体会?
“我不这样?”木沙气愤地想到,看看吴前,还是那一种悠悠慢慢的样子。
“难道倒是我自私了?”想起自己多年来的发疯,吴前的包容,木沙猛然意识到,也许吴前才是真正的善良,而自己却只是不想欠饶倔强?
可吴前真那么善良,怎么会惹得自己发疯呢?
对吴心恨意此刻转移到了吴前身上。
木沙想起他对自己的那句话:我也不清楚,你吧,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善解人意的,有时候又觉得你不可理喻。
现在,自己又在不可理喻了。
吴前不傻,他应该想过,既然自己多少也算得上善解人意,那么又怎会无缘无故不可理喻呢?
是的,或许因此,他包容她。
可他只是暂时熄灭战火,却不能消灭火源。
归根究底是自己不爱他。
也许一句贴心的话木沙就能软下来,可不知吴前是想象不到,还是已经懒得去想。
我不爱他,我却千里迢迢地跑来嫁给他。我不爱他,却还花着他的钱,来生他的气,有时候可怜他,有时候厌恶他。现在又是在心里这样地冷落他。
我自己多么贱啊。
是啊,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又没不还钱,他们只是按着自己的方式处置自己挣来的钱。打来电话,不是哭诉,不是借钱,不是已经是好消息了吗?
按他们的方式处置自己挣来的钱,木沙又想,这笔钱借出是为了盖房子,还来也该是为了盖房子。木沙猛然又想,可能正是由于花钱的方式不同,他们或许还在想,吴前结婚八年,挣的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万吧,结果却连屁也没剩一个。
他的亲戚不常常惊奇,木沙和沙木的玩具太多吗?不是惊奇他家工具齐全,破烂大堆吗?不是惊奇他们住着一间房子又租了一间再租了一间房子吗?也许在他们眼里,木沙已经成了十足的败家娘们,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会迟迟不肯还钱,要扣着他大哥的血汗钱给他们盖房子呢。
嗬,这倒不错,当初自己心血来潮,出个主意,替他们借钱还钱,倒成了败家娘们。而他们,结婚十来年,折腾来折腾去,盖个房子还要别人替他们筹钱,倒成了会替人着想的圣人?
多么讽刺啊。木沙想着想着倒笑了出来。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虽然心心念念,不也不指望他们还钱吗?何况他们花的钱还是他们大哥挣的,大嫂算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败家娘们。
木沙接着自怜起来,你指望着谁理解你呢?你指望着谁帮助你呢?一个花钱靠老公挣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把钱用在自己单边所爱的人身上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些在吴前看来事一桩的消息擅暴跳如雷呢?
他们有他们所爱,自己有自己所爱,他们投亲靠友,互帮互助,而自己,独处一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无能为力,面对自己喜欢的,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哈哈,多么懦弱的一个人啊,多么废柴的一个人啊……
这样的人还配有所爱,还配有脾性?
此心虽逃,却始终不肯就死……
木沙站起身来,见门框上有一块石灰翘起,揭下来,在手里一块块断成碎块。
“进屋去吧,别生气了。”
“别管我。”木沙喃喃地道。手里的碎块断无可断后,木沙把它们洒在门口,用手掌来回擦着,一边摩擦,一边入了魔般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头上风云滚滚,几乎要把空卷层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