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啊，又不是什么大公司，请假挺方便的。”
“先回去吧，啊？”父亲坐下来语气沉重地说。
“爸，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了？”
父亲一脸心虚的表情。
“你跟妈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父亲说完惆怅地低下了头。
“那为什么老是赶我走的感觉啊？我碍着你们眼了还是怎么了啊？”阿成严厉地说，吓得孩子哇哇哭起来。
“你先哄哄孩子，别吓着孩子了。”
“我觉得我们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老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我憋得受不了了！”
听到阿成带着火气和心酸的语气说话，丹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抱起睿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哄好孩子后坐到阿成旁边看着父亲，想父亲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都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今天就都跟你们说了吧。”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挪了一下位置，慢慢地说道：
“我们一直没告诉过你，你妈以前很温柔很贴心性格很好的一人，想当年我们那一带你妈可都是出了名的好口碑啊，特别招村里那些长辈的喜欢，奈何后面遭了一些事加上这个病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此刻慈容满面的父亲是阿成从未见过的温柔，那难得地深情眼神似乎在阐述这些年经历过别人怎样无法想象的遭遇才让它消逝了那么久。
“嗯。”
阿成从未如此认真端正地听父亲说话，身子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其实在你前面，还有个哥哥，那是我们第一个儿子啊，你妈把他当心肝肉一样疼爱着。”
“哥哥？怎么爷爷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那孩子很讨大家喜欢，他是每个人的心病啊，我们平时都刻意不要想起他，就更不会跟你这小孩说了。”
“他现在在哪呢？”
“在你出生前几个月他掉进池塘夭折了，那时他才一岁多啊，刚学会走路。”
“啊？走了？怎么会？”
“是啊，谁都想不到啊，那时我在外面做生意，你妈在家带孩子，村里有个老奶奶很喜欢你妈妈的，她生了一场重病后生活无法自理，点名只要你妈去给她洗澡。你妈那时怀着你了啊，可是你妈善良，因为不想让那老奶奶伤心，坚持着去给老奶奶洗澡，那孩子她又不放心丢给你爷爷奶奶，就带着一起去那个老奶奶家里。”
父亲说着说着有点哽咽，停顿了好几分钟，喝了一口热水后才接着继续说。
“去到那里后，你妈吩咐那孩子乖乖待在屋子里别乱跑后就伺候老奶奶洗澡，谁知洗着澡的时候，浴室里的灯突然灭了，那个老奶奶突然大笑了一声扑到你妈怀里，吓得你妈直喊得撕心裂肺，外面有人听到了进来帮忙。你妈出来后发现肚子疼得厉害，村里的人都让她去农村医疗合作社检查一下，你妈那时惊魂未定啊，还没来得及想起那孩子，就被人送上车。”
“后来呢？”阿成听着紧张得握紧拳头。
“后来，你妈到了医疗合作社后就一直念叨着要回去找孩子啊，可是医生说她那时是怀孕危险期，必须做个彻底的检查看胎儿是否平安。整个检查完成后你妈回到那老奶奶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冲着屋里屋外喊了几十遍没找到那孩子，这时你妈开始发了疯地往村里到处问人见过孩子没，大家看到这情形都自发地四下找去，最后，有人在池塘里捞出了孩子。”
父亲强忍着泪水哽咽了几下。
“啊！？怎么会！！”阿成和丹都震惊了，没法接受这“故事”。
“孩子捞上来的时候早就没了气了，你妈走过去看到湿哒哒的孩子躺在岸上，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水那肚子肿得很厉害，你妈牵着孩子冰冷的小手几次泪崩到昏厥过去，孩子被人抱去老屋的祭祀大堂，你妈醒过来的时候呆呆地走到池塘边上去哭喊。那时候你六个多月大，是孕妇最脆弱的时候，我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你妈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头发凌乱，衣服也脏兮兮的，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父亲又停顿了一下才慢慢继续说：
“那时，我们每个人都很悲痛啊，以为你妈的状态过一阵子就会好，都没想到要把她送医院检查下。谁知道把那孩子送走后，你妈整日整日地发呆，谁跟她说话都不答应。没过多久，那个老奶奶也过世了。”
“那个老奶奶一直都很疼你妈妈的，她去世后，你妈就一直闹着要把你打掉，她觉得肚子里的你就是个克星，因为怀了你她才被老奶奶吓到，因为肚子痛才去的检查，因为匆匆去检查那孩子才会自己一个人跑走掉到池塘里；她还说时常还梦见那个老奶奶，说老奶奶托梦给她是你把她克走了。”
阿成被这带着事故性的故事给震惊了，不曾想还没出生的自己已经背负了这么沉重的带着封建迷信色彩的罪名，难受得他张不开口为自己反驳一句，只静静听父亲讲完。
“我们一直以为你妈是还在悲伤中没走出来才这样说的，怎么会知道她那时候是精神已经出现问题了才会那样胡思乱想。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我们不可能把孩子打掉啊，之后没多久后你就出生了，可是，看着你在那里哭她哭得更厉害，她想那个孩子啊，看着你的时候她总是想起孩子躺在池塘边的那一幕，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坐月子本来应该好好休息的，可是她没吃好没睡好，还整夜整夜地哭，整个人的状态相当糟糕，直到第一次癫痫发作了，那时候大家都没见过这病啊，只听过羊癫疯发作的时候要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就拿了块毛巾塞到她嘴里，看她全身抽搐又不停地用清凉油给她涂抹。可是她一点好转都没有，直到整个发作结束后昏睡过去了，我们才把她送医院去检查拿了药回来，从那开始你妈就吃上这些药了。”
阿成听着这个悲伤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该理解母亲，他一直疑惑的为何性格变得如此暴躁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后面把罪名全推到还是一个胎儿的他头上又让他觉得命运如此造化弄人，可是当知道母亲是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变得如今这样他又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生气和怪罪。
“所以这些年你妈对你才一直有偏见，以前只是对你没有好脾气，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加上吃了那么多年的药，性格也慢慢变了，对你更没什么耐心了，加上睿睿的出生似乎刺激到你妈想起以前的事情，她最近总是在胡思乱想，病就时不时地发作。”
“那弟弟呢？”
阿成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但他今儿个就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弟啊？”
父亲明白阿成想问什么，扭头往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说道：
“说来也是巧，你弟是和那孩子是同一天出生的，你妈觉得是那个孩子又回来了，想起以前对那孩子的亏欠，她要加倍疼爱你弟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你也别太介意这个，毕竟你妈心里有个坎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我虽然嘴巴上常跟她说别想过去的事，可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就更怪不得你妈了，她那病……”
父亲觉得点到为止就好了，也就停住了。
“那你好好照顾妈吧，我们走了。”
阿成起身抱起孩子往门外走，丹在后面跟着，来福和前朝这次没送出去，只是乖乖地站在客厅那静静地望着他们走远。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舀了一碗粥往房间走去。
“喝完粥填下肚子吧。”
“他们走了？”
“走了。”
“嗯。”
“你怎么跟他说的？”
“照实说啊，他们都是大人了，我们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能不怀疑吗？”
“我怎么明显了？”
“你看你对阿华……”
“说的好像你对阿华就不偏心一样，自从阿华生下来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啊，那孩子确实乖啊。”
阿成抱着孩子走到公车站的座位上重重地跌坐下去，他是一路忍着泪水走出来的，百感交集的情绪让他无处释放，这几年父母对他的所作所为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他眼前过，这些年上演的偏见的故事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号入座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却让他如此沉重。
他恨父母这些年没把他当孩子来疼爱，他怨母亲把所有的过错推到还是胎儿的他头上，他气父母对他的冷漠对弟弟的偏爱，他痛父母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他怜母亲这些年受的罪，他恼自己从没想过母亲患的病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变化才成了今天这模样。
他烦恼了多年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可是他却无比痛苦和矛盾。
阿成望着眼前穿梭而过的车辆，眼睛涩痛，才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媳妇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孩子躺在他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