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究一马当先坐了上方,摆摆手示意顾青梧父子二人坐下,二人这才半边屁股坐了下去。只听老学究得意洋洋道:“我儿好样的,没给你老父丢脸,总算考取了秀才功名,如今便是让你老爹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顾大郎老神在在只把自己当透明人,耳听得顾青梧回话道:“儿子无用,年过三十才中秀才,叫爹爹久等了。”
“等久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够考上便好,快快说说,考的是什么题目?你如何作答的,可有什么趣事?成都府一行可有结交什么师友?”
老学究一连串好几个问题抛出,顾青梧正了正色,严肃答道:“其实儿子这次原也没什么把握的,多亏了邓家公子一直在旁给儿子打气,又安排了好几个饱学之士为儿子补习,这才侥幸通过院试。”
顾大郎闻言,心下颇生感激,原本与邓朝阳相交不过机缘巧合,且也从未于他有过恩惠,但自己一家如今颇承他恩情,也不知他日能否有机会报答。
接着又听顾青梧续道:“此去成都,原也不抱希望,只因不愿辜负您老一番期许,这才勉力一试。那曾想此行有幸得与大公子及邓三爷同行,在成都府时,更在大公子相邀之下借宿邓氏别院,别院中每日里多有盛名之士出入,儿子受益匪浅嘞。”
听得此言,老学究双手合十,口中直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邓氏贵人如此大恩,我儿可有谢过?”
“爹爹所言在理,儿子岂有不感恩戴德?只邓氏高门大户,素日里巴结者不知凡几,纵使儿子有心报答,却也无所适从。莫说如儿子这般升斗小民,便似学政大人高高在上,也要派遣幕僚上门奉承。”
顾青梧一脸怅然,回忆起在邓氏所居的月余时间,既无书院同窗嘲讽,也无老父耳提面命,所居高屋大房,所食八珍玉食,出入有奴仆伺候,那日子恰似神仙一般,现下想来只觉如梦一场,妙不可言。
老学究一脸不可置信,他素知邓氏富贵,三代以来,皆有族人在朝为官,却也不曾料想他家竟是此等显赫,想那学政乃是清贵之职,前途不可限量,却也与邓氏如此交好,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
顾大郎却想得更多一层,遂州府地寡人少,又与成都毗邻,故而两府合考,历来学政官皆是天子亲派,向为中正仁厚之士,岂会在这院试关头派遣属下到本地官绅之家?此乃考场大忌,若是传扬出去,必遭人口舌,如此不合常理之处,着实难以捉摸,顾大郎不禁插话道:“爹爹何时见的那位幕僚先生?是考前还是考后,可有其他人得知?”
顾青梧怔了一怔,随即答道:“自是考前见的,”说到这里,忽然声音一顿,似乎心下明白什么,音调减低,缓缓续道,“那日我与大公子正饮茶闲聊,府中小厮传话称京中有人来访,大公子性子好爽,便唤我同去,那曾想见的竟是学政大人身边的穆先生!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难道穆先生竟然……”
他后半段话越说越低沉,渐至无声,心里万分沮丧,原只道这次中试,乃是自己素日里勤奋用功之故,但今日被儿子这么一点拨,似乎又是承了别人的恩情?自院试过后这些天来,他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往日里在书院多受同窗嘲讽为‘父子双童生’,这下总算能抬头见人、堂堂正正了,可若是因这个缘故才取得的秀才功名,即便穿上了青衫儒服,也叫人倍感羞愧。
顾大郎不意老父亲竟是这个反应,心里暗赞他还算有些风骨,便又劝慰道:“爹爹无需多想,儿子此话原不过是猜测罢了,想来邓大哥即便有心相助,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况此乃国家取士,学政为翰林清贵,敢不用心乎?爹爹能够过试,定是文章入了学政老爷的火眼金睛。”
老学究在一旁如坐过山车一般,听到顾大郎这话,才缓缓舒了口气,附和道:“大郎此言在理,学政是多大的官?哪里会买邓氏的账?我儿不必忧心,此事再莫放在心上。只是那位先生访问邓宅之事日后不可再提,以免叫小人得知引起波折。”
顾青梧听老父、幼子连番劝导,复又想起自己那篇颇为满意的文章来,心下便也捉摸不定,但三十年醉心学问,难道真的不值一提么?
老学究见他脾气执拗起来,生怕他乱想,当即高声喊道:“老婆子,大郎他娘,你们两收拾完没有,还不把青梧带下去拾掇拾掇,瞧这一身的尘土,洗一洗,得有个秀才样。”
外边两个妇人闻言,忙进门将顾青梧带了下去。小两口更是挤眉弄眼,似乎心里有一万句话,等不及要互诉一番。老学究见状,心下大为得意,得,还是女人最能劝得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