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双木被一阵童声惊醒,迷糊间只觉身上疼得厉害,睁开眼,但见得头顶是青瓦的屋盖,四周是土坯的泥墙,屋子里一张书桌上放满了杂乱的书册,墙上小小的一方窗户,涌入小片阳光,照得人眼睛生疼。
不一会儿外边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个衣着古朴的妇人,端着一只木盆进了来,见他睁着眼,登时脸上喜色难掩,口中唤道:“大郎,你可醒了?”
双木听得此言,顿觉脑袋里一片浆糊,猛地似针扎一般,又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悠悠转醒,床边却是围了好些人,他不由得心下又是一惊,“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一群人听他这话,当即脸上更显悲色。先前那妇人更是嚎嚎大哭起来,口中夹杂着方言道:“我可怜的儿啊,你连你老娘也不识得了吗?”
“老娘?”双木心下一证,他老娘早也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这位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娘?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但他现下全身乏力,眼见得四周皆是陌生人,一时间倒不敢回嘴,只张着嘴故作惊讶状。
边上一个头发泛白的老头儿见状,眼神示意一番,便道:“大郎,你先好生歇息,其他的咱们慢慢再说。”言罢,领着众人出了门,独独留下双木暗自神伤:大郎,好清新的称呼!
却说一众人出了门,顿时长长叹起气来。适才那老头儿思忖一番,便朝着边上一个穿着长褂的老者苦笑道:“顾先生,大郎怕是伤了脑子,得了离魂症。”
长褂老者闻言,双拳暗暗捏紧,只道:“何兄可有法子解救此证,老朽一家感激不尽。”
那老头儿摇了摇头,摆摆手道:“在下学艺不精,大郎这病着实无能为力。如今之计,怕只能送到县上保安堂,兴许见效。不过自古以来,这离魂证皆是无方可依,顾先生可得有数才是。”
边上两个妇人听了,泪水又不自禁跟着流了下来,口中连连道‘这该如何是好’,那顾先生却是紧皱眉头,心下暗暗思量起来:为了大郎这病,家中积蓄已去了大半,眼瞧着下月底院试在即,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是真请了保安堂的大夫,剩下这几个银子绝不够用,只怕卖了那五亩水田也是不够的!
退一万步说,保安堂的方子如无效用,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蠢事可不能干。实在不行,儿媳妇还年轻,待年底青梧回来,两个人加把劲,再要一个也成,家中唯只大郎一个,这儿媳妇也实在不像话?
顾先生想到这里,一下子明了起来,捋了捋胡须,长叹气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大郎向来孝顺,如今又是见义勇为才招致此劫,量来老天爷必有厚报,便请何兄再开几副安神的方子,待大郎用过之后再观后效吧。”
其实倒不怪这老先生心狠,实在家中拮据,他也无可奈何。说起来,他对大郎这孩子期许甚大,如今弄成这番局面,他心下的苦楚不比别人少。
边上三人闻言,心头各有想法,却谁也没有出言违逆。倒是先前那妇人转过头抹了抹眼泪,回身往厨房而去,将一大早熬好的药端了出来,又径直送往双木房中,只见双木蒙着脑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妇人略抽了抽鼻子,温声道:“大郎,起来喝药了。”
双木闻声立马一把翻开被子,见这妇人泪眼婆娑的样子甚至可怜,便只道:“这位大姐,我现下脑子疼得厉害,你这‘大郎’说的可是我?”
那妇人点了点头,“头些日子,村里二牛家的小子偷偷在涪江河里摸鱼,被水草缠住了脚,若非大郎得见,救他性命,他早也没命了,可怜你这孩子,原本身子就不利索,偏逞能救人,那日回来后便病倒了。如今你大病初愈,忘了些事情也是有的,等过些时日,将身子调养好了,或许就能记起来。”
双木听他这话,更觉糊涂,心下暗暗生疑,这是被整蛊了,抑或真是穿……了,这个词他简直不敢想象,回首前生,四十年如烟如雾,饶是不尽如人意,却也轻易割舍不得,往常总说什么游戏人生,却哪里又真是游戏了?四十年来人、物交织,夹杂的感情早已深入灵魂,如今两两隔世,此番心境谁能真的体悟呢?
……
“怪不得人死之后都需得喝一碗奈何桥上孟婆汤,”双木自嘲地叹了叹气,双手背在脑后,躺在他祖父专属的那张躺椅上,听着隔壁学堂里一阵童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窗外小溪溪流潺潺,放眼望去,天朗地清,一片绿植映入眼帘,夏日的和风吹在面上直叫人昏昏欲睡,如此人生,岂不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
来到这里十余日,他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是的,如今再世为人,从前的一切就深埋心底吧,老天爷如此安排,必有他的深意,既然不可反驳,那就坦然受之,好歹也摆脱了地中海、啤酒肚、颈椎炎、高血压……重回少年时代,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如今的他,乃是遂州府方义县书院村顾老学究家的独苗孙子——顾大郎是也。顾大郎年方十四,正是聪敏好学的年纪,自小深得老学究教诲,早二年便已通读了十三经,他天赋甚高,比之乃父乃祖不知强了多少倍,素日里被老学究自诩为顾家之玉树,兴家之望大多寄于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