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宗淼还在大病的时候,便有消息说她父亲宗岱即将升任京官,一年过去了,消息终于坐实。
数年来,宗岱主政淮南期间颇有建树,功绩斐然。唐玄宗李隆基虽然对宗岱早有耳闻,并且也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鉴于许多年前自己发动的那场政变的光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所以心中难免对自己的老对手前朝宰相宗楚客的儿子还有所顾忌。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尽管宗楚客垂垂老矣风光不再,但他当年栽培提携过的许多门客弟子如今却正值壮年,风华正茂。李隆基是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任用人才无论出身不拘一格,所以唐玄宗的朝堂上并不乏当年宗楚客的学生的身影。宗楚客虽然在宰相任内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但于个人私德上说却没有什么污点,对府中的门客也一向以礼待之,所以便会有如今身居高位的门客念及往日的旧情常常在唐玄宗身边替宗岱美言上几句。最初李隆基对此并没有过多的理会,但久而久之,当李隆基再一次在奏章上看到宗岱这个名字时,竟然首先想到的并不是那位行将就木的前朝宰相宗楚客,而是当年用年轻的生命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宗岳,宗楚客的长子,宗岱的大哥,李隆基少时的好友。
天宝五年四月,宗岱升任户部尚书,正三品。消息传来,宗府举家欢腾,门前车水马龙,尽是前来庆贺的人,唯独宗老太爷淡定自若。
长安城繁华似锦,宗岱前脚刚安置好自己,便派人到益州去接宗淼和她母亲宗夫人两人。为什么不接宗老太爷?宗楚客是因为图谋不轨被李隆基亲自驱逐出长安的,没有皇帝的昭令是不可能暗自回京的。况且对于宗老太爷来说,这许多年来益州的生活,早已让他淡泊名利:与其勾心斗角争的你死我活,不如做一只远离朝堂的闲云野鹤。
宗夫人一连忙碌了许多天,才把需要带去长安的行礼物件收拾好。临别前一晚,宗老太爷组织了一场家宴准备为宗夫人娘俩送行。席间,大人们都至少在表面上表现得其乐融融,不去说明日的离别,但唯独分别坐在宗老太爷两侧的宗淼和林宗玉二人闷闷不乐。
一年的时间里,尽管宗淼经常在口头上欺负林宗玉,但是私下里也算是和他和李白积累了超越普通朋友的友谊之情。如今自己即将远去长安,再遇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宗淼暗自感慨。更让宗淼放不下的还有这个年近七十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宗老太爷对于宗淼来说,既是慈眉善目的好爷爷,又是良师是益友,宗淼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也学到了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古人常说“七十古来稀”,虽然宗老太爷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他已经满脸爬满了皱纹,身体瘦削,步履蹒跚,宗淼不知道自己来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事实上,宗淼的猜想没有错,这一别便是永别。
同样,林宗玉也有些类似的心情。自从一年前宗淼大病失忆之后,整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在他心目中宗淼顶多也就是个顽皮的妹妹,而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宗淼,智慧聪颖,仅仅跟着李林甫学了一年,便精通音律,通读诗书,目光见识异于常人。更让林宗玉内心深处不敢承认的是,自己似乎渐渐的是对宗淼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觉,她一蹙眉,一回眸,一微笑,好像都一直萦绕在自己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宗老太爷毕竟是宗老太爷,年近七十岁的他早已活成了人精,一眼便看透了宗淼、林宗玉两人的心事。虽然他内心里也有千般不舍,但仍然强打起精神来安慰两人。
“你们俩一晚上都闷闷不乐干嘛!”宗老太爷分别拍着坐在两侧的两人的头,笑着说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感慨:“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只是舍不得爷爷你!”宗淼委屈的说道,同时已经用两只小手紧紧的抱住了宗老太爷的胳膊。
林宗玉听到了这句话却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阵悲哀,为自己悲哀。
“我这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上的糟老头子有啥好舍不得的?”宗老太爷哈哈笑道。
宗淼羞怒道:“爷爷,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说完便把头转向了另一侧,做生气状。
“好!好!爷爷不胡说了!”宗老太爷目光和蔼,面带笑意,边说边安抚宗淼,“淼儿别生气了!”
“等过年的时候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过了许久,宗老太爷默默说道,像是在对宗淼说,又像是在安慰林宗玉。
宗淼和林宗玉不禁神色大喜,目光一亮?
“过年还可以回来?”宗淼和林宗玉不由得异口同声的惊喜问道。
“当然!”宗老太爷笑道,“你父亲公务繁忙,没时间回家省亲,你和你母亲娘俩还是有很多时间往来走动的!”
“那淼儿一定回来探望爷爷!”宗淼兴奋拍手叫道。看到了一旁同样兴奋的林宗玉,宗淼这才发现自己今天一直忽略了这个表哥,于是又在这句话后面加上了“还有宗玉哥哥”几个字。
林宗玉听后喜笑颜开,感觉胸中阴霾一扫而空。当然,有些话宗淼是不会说出来的,比如也想回来看看李白,看看这个后来影响了文坛上千年的文学巨匠的成长之路。
宴后,众人都纷纷散去,宗老太爷唯独把宗夫人留了下来。
“不知道父亲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宗夫人恭恭敬敬的说道。
“此行虽然路途不远,但川陕交界素来不太安稳,还需小心谨慎,不过我已经安排了吴管家和李林甫和你们一同进京,林甫他武艺高强,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宗老太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