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郭平又仔细端量了男子,年纪虽与自己相仿,气质上却胜自己了很多,便在心中暗叹道:读书人果然与众不同。再看那少年亦是文质彬彬,举手投足皆如成人。回想家中的两个儿子,年纪比少年还要大了些,但斗大的字还识不到一筐,整天以练武为乐,真是差了可不止一截。如此思索了一会,郭平忽觉失了礼数,连忙起身道:“恕我疏忽,在下姓郭名平,京兆府临潼人氏,还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男子起身还礼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生’字,您唤做阿生就好。”周生又将少年唤来身前,介绍道:“这是小儿,今年十四,单名一个‘允’字。”周允随之行礼道:“郭将军好。”
郭平已从军十几年,直到前年才被提拔为低级军官,此时被称作将军内心竟有些惭愧,连忙道:“小先生,这个称谓我可不敢当,你唤我老郭就好。”随后郭平又将随行兄弟介绍给二人,周生二人对每个人都行了礼。完毕后周允去里屋取了茶壶与碗给众人倒上,接着又回屋熄了烛火,取了本书在灯下研读。
众人见这少年心思细腻,暗暗敬佩不已,却也不好直接夸奖,只好扯起闲话来。
不一会儿竟起了南风,有笑声和吆喝声从街上飘来,于是几个人便坐不住了。有人便向郭平请示道:“大哥,我听市集上还热闹的很,如今时辰尚早,我们几人可否出去玩耍一番。”
郭平心中怒道:你们这帮人也太不懂礼数,如今在别人家中做客,怎么提此无礼的要求。周生却笑道:“近日从西域来了些杂耍的艺人在金明池边表演,今日好像是最后一天,你们不妨去瞧瞧。”众人闻此便更加坐不住了,但看大哥脸色凝重,也不敢多言。
郭平心道:此行一路倒也算太平,沿路虽然遇到几个毛贼,可都是些被逼无奈的百姓,自己一亮出身份便四散逃开。现在到了京城脚下,禁军遍布,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况且这几车货物并无封条,临行前他们曾打开看过,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都是些书籍、衣物与家具,据说是上次押送遗漏之物。童大人已离开西北数年,若是重要物品必定随身而行。所以这些被弃之物就算送到府上,十有八九会当做破烂处理。再说这一路自己过于谨慎,弄得兄弟们受罪不轻,此刻让他们出去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郭平道:“去吧,切记不可饮酒。”周生见状道:“允儿,快进屋取些银两来。”郭平连忙道:“我等当差之人出门在外自有盘缠在身,怎敢再用先生财物。”便取出钱袋扔给了兄弟。周生似是看出其中没多少银两,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从命。”周生转头对周允大声道:“那允儿,你去领几位将军四处转转。”
此时周允正在灯下读书,闻此起身道:“好的父亲,各位将军请稍等片刻,容我先去寻件外衣。”他转身入内屋换了一件精致的皮袄便招呼众人出了门去。于是院中只剩郭平与周生两人,周生问道:“车马在此绝对安全,郭将军为何不一同前往?”郭平道:“不怕先生笑话,郭某虽是一粗人,却也知‘玩物丧志’之理,何况此时仍有官命在身,兄弟们许得松懈,我却不能。”
周生赞道:“郭将军真乃我辈之楷模。”郭平大笑道:“先生过奖了,郭某常年都待在军中,难得与博学之人说上话。今日有幸遇到先生心中便生了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成全。”周生道:“将军请讲。”郭平道:“近日我在读《武经总要》之时遇到好多不明之处,今日得遇先生便想着请教一番。”周生笑道:“在下恰好也读过此书,将军还请细讲。”
郭平便将心中疑惑一一道出,周生随即解释,并将其记错的地方更正。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郭平虽然好学,但基础薄弱又无人指点,所以读书甚为吃力。此番难得机会,他便将腹中之惑全部吐出。两人一问一答,茶水随之饮尽。
周生起身去屋内添水,这时周允一人直接推门而入。郭平忙起身道:“小先生,我的兄弟们呢?”周允答道:“我刚领他们在集市里转了一圈,不知为何就被遣了回来。”郭平笑道:“这帮鸟人定是去饮酒,怕你回来告密。”周允摇头道:“那几位将军主要是怕耽搁我读书。回来时听他们说要去瞧瞧那西域的杂耍。”郭平不想这少年竟有些仗义,便笑道:“即使去饮酒,我也不会怪他们。况且这东京城如此繁华,凡人到此不用饮酒便自行醉了。”
周允还笑不语,径直回屋内脱了皮袄,接着又回到灯下拿起书本读了起来。郭平赞道:“先生真是生了个好儿郎,他日必将高中状元。”周生叹道:“真是过奖了,将军有所不知,京城之地人才济济,少年负才名者何止上千。我这小儿资质只能说尚可,唯有后天较旁人勤奋一些。他日若能金榜提名,当属祖辈之幸。”
两人便又聊至科举之事,原来这周生也并非京城人士。他自小父母双亡,少年时便入京应试,不料却屡落孙山,最后便在京城娶妻生子。不想妻子产子后竟又染病去逝,只留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于是他便消了考取功名的念头,以教些孩童识字为生。虽不得富贵,却落得清闲。
郭平初见周生为人洒脱,以为定出身富贵,乃是无忧之人,不想人生也是如此坎坷。年少时郭平亦有顶天立地之愿,亦是诸事不顺。此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举杯将水一饮而尽,顿觉与眼前之人又亲近了几分。
这时院外又响起敲门声。郭平才回过神来,心道:这帮破落户定是将钱用完了,要不怎会这么早就回来。周允闻声起身开门,不料门外却非郭平兄弟,而是两位未曾见过之人。
郭平望去,只见两人一长一少,长者四十出头,面貌和善,少者二十出头,面貌冷峻,两者虽是寻常装束,却不似寻常之人。周允问道:“请问两位先生有何贵干?”年长者行礼道:“小兄弟好,请恕我们无礼,晚上还来叨扰贵处。此番我们是来寻些关中来的差人,请问他们是否正在此处?”
郭平不想两人竟是来寻自己,以为是童贯府上之人,便起身道:“在下正是,敢问两位大人有何事?”年长者问道:“听闻诸位从临潼押送了些物件过来,请问可否供在下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