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夏兴终于忍不住问。
“杨富贵真可怜,做一回坏事就给人记住了,呵呵。不是杨富贵,人得意时候耍流氓,失意时候才会耍无赖。”
夏兴当即想到他爸的车子,前阵子又被戳了轮胎,跟春节那次一样,现场留下钢针一枚,四只轮胎全报废。他当时也不怀疑杨富贵,因为觉得杨富贵这人如果要跟他过不去,就一定会让他知道是杨富贵下的手。这回他爸闹到物业去,要物业赔偿损失。物业只答应以后他们的车停到小区的时候报备一下,一边保安随时留意。他爸于是雇人在车子里蹲守三夜,结果那三天车胎平安无事。于是父子两个怀疑戳轮胎的人就住在小区,能密切留意车子的动向。能是谁呢。
梁思文也是闷闷地左思右想,忽然想到刚才回首时候看到聚贤居二楼一扇窗户里面探出的人头,似乎是杨富贵。想到这儿,她脑子猛然充血,再也无法保持刚才若无其事的心态。“小夏,请停路边,你自己去东东那边,跟东东说我不吃了,我回去一下聚贤居。”
“你的臂力……我怀疑你一时半会儿不能安全开车。我车夫做到底,放心,我会几下拳脚,到地儿可以给你做保镖。”
梁思文吃了一惊,“我又不是去打架。”
“可是我看你早已虚拟着把头发扎起来,把袖子挽起来,把刀子磨得‘嚯嚯’响。”
梁思文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心平气和。”
“那么……我们不拐进去了?”夏兴无视梁思文的要求,将车子缓缓划过聚贤居的大院门。等离开一段距离,才道:“跟亲朋好友计较最没意思啦,我有血泪教训,我跟老爸当时为老妈李金凤的去世计较了七年,最后一听说老爸身体不好,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回国了。感情与理智彼此对立,很感情就不讲理智,很理智就没有感情。跟用感情维系在一起的人论理,那在物理上叫无用功。”
梁思文一直看着车窗外明明产权是她的,她却进不去的聚贤居,郁闷地道:“我不高兴,怎么办?总不能老是让我一个人不高兴,对吧。”
夏兴闻言吓了一跳,这是高贵的梁思文说出来的话吗?他不由得扭头仔细看梁思文一眼,仿佛这时候才看清,人家也不过是个不知有没有比他大的女孩子。“兄弟愿效绵薄之力,充当一小时沙袋。”
“呸,趁我手上没力气,送便宜人情。”
“沙袋没说不准用脚踢沙袋。”
梁思文终于笑出来,答应在一家酒店下车吃中饭。夏兴心想,这人不难伺候啊,看起来难伺候让人仰望的应该是她先生宋总。拿到菜单,夏兴懒得操那个心,让梁思文去点。梁思文点香椿豆腐、马兰笋丁、油爆河虾、香茜鱼片汤,便罢。夏兴心想难怪手上没劲,他赶紧抓住服务员又添八宝香酥鸭半只,香辣兔丁一盘。梁思文只是看着,等服务员离开,才道:“我讲个故事佐餐,可以吗?”
夏兴心想,她是想借故事出气了,“只要不是拿我当沙袋,我都是真心实意拥护的。”
梁思文一笑,“明朝有位思想家,什么名字我忘了,对不起。”夏兴想严肃来着,因为感觉梁思文想借故事出气,可听到第一句,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哪有这么乌龙的讲故事人,不过这是美女的特权,美女们现在似乎都喜欢在他面前伸张权利。梁思文也忍不住嘲笑自己几句,又继续讲下去:“那位思想家解职弃官的时候,做了一件出人意表的事,他没有衣锦还乡,而是接了妻儿去他乡隐退讲学了。族人去人去函苦苦相劝,他固辞不回。好在思想家是个文人,是文人总有点儿特权,用笔墨为自己做出解释。原来他们家乡也算是重教育吧,族里常年凑钱请先生给所有孩子教书,钱多的多出点儿,钱少的少出点儿。思想家正是受惠的一个。”
夏兴道:“基本上没有乌托邦这回事儿,这种形式应该是守望相助吧,广种薄收,万一有个谁侥幸金榜题名,一族乡亲指着他鸡犬升天。”
“你说得不错,正是这么回事。思想家写道,他谋得一官半职开始,族人或来信请他办事,或干脆打着他的旗号在乡里横行。他相信等他还乡,每日必定不得清静,为族人谋利。而他又不敢推辞,他必须报恩啊。”
“嗯,猪养肥了,族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他唯有远走他乡远远避开族人了之。”
“可是大多数人重情,想着一饭之恩,想着多年兄弟一般的交情。可结果当年给出一碗饭的人,而今需索无度。该怎么办?”
“这个……当断则断吧。”
“可问题是……”梁思文越来越觉得吞吞吐吐不过瘾,她憋不住连珠跑地说出来,“雷东宝跟不上时代从土霸王位置摔下后一直心理不平衡,正好有一个人愿意奉承他雷东宝就把这个人当亲人,雷东宝的真亲人出资给他建立新王国他反而觉得在真亲人面前失面子,真亲人是知识分子不会阿谀奉承反而遭雷东宝不待见每次见面硬压一头,假亲人利用雷东宝狐假虎威,真亲人想隔离假亲人遭雷东宝一口反对,真亲人只好先下手为强,雷东宝认定这是真亲人无视他土霸王权威自尊心受挫视真亲人为仇人我彻底鄙视他。好了我说痛快了可以吃饭了。”
梁思文说得太急,一口气缓不过来,只顾喘气。夏兴却听得发呆,别说梁思文吐字如机关枪扫射,他十个字里听不出七个,梁思文说的事情他也似懂非懂,看梁思文发泄,他如坠云里雾里,瞪了半天眼睛,一等梁思文说完,他索性将刚才听的全从脑袋里清空。“对不起,我不懂你说什么,不过既然你说痛快了,那么看来我不懂也没什么。香辣兔丁很好吃,请千万抢在我的大胃口前面吃足。”
反而是梁思文疑惑地看着夏兴,夏兴吃过杨富贵的大亏,又是一口咬定杨富贵的腰杆子是宋运辉撑的,按说应该早摸清几个人之间的关系。
“你不知道雷东宝是谁?”
“聚贤居的老板?”
“聚贤居的老板似乎应该是我,我出资百分之九十。”梁思文见夏兴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她说半天说了什么,心里有点儿哭笑不得,又是放心,又是失落。
“你自己不主张权利,你指望别人很有良心地认你是老板?权利和义务,两手硬抓。”
“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我被人束手缚脚。想来想去,佩服明朝那个思想家,又觉得此人可怕,极其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