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一年前,早在看见大门被泼粪的那会儿,夏兴就该程序正确地报警了,可是这回却是他出声阻止老爸打电话,他问他爸报警有用吗,这种时间,这么小的案子,而且明显是私人仇怨,若不额外打点,估计谁也不会重视。反而他们得在大节底下面对着警察,一桩桩地翻出陈年旧事。报警,性价比是个负数。
夏红军一想也对,这种小事,额外打点吧,弄不好收不抵支,而且冲小区管理水平,未必找得到罪魁祸首。于是父子俩吃进闷亏,合力将门口打扫干净。可整楼梯的污秽气岂是容易清除的,父子俩不知挨上下楼梯喜气洋洋的邻居多少白眼。
清扫的时候,父子俩一直讨论一个问题:谁干的。讨论的过程,是痛苦地梳理过往一年多不快的过程。有那么多人可能上门撒气:原红星厂工人归到江机厂后被裁员的;傅阿姨和她的儿子;拖了半年还未拿到工伤基金发给抚恤金的工亡职工家属;偷图纸员工家属;还有杨富贵。但夏兴觉得杨富贵不可能,他对杨富贵耿耿于怀,可杨富贵占尽便宜,心中早认定此事已经了结,不可能春节还多此一举,想出这么无赖的一招。
父子两人都认定,可能性最大的还是出狱已经有一个极度的傅阿姨和她的儿子。看着老爸的暴跳如雷,夏兴更是认定非傅阿姨莫属。傅阿姨在夏家做了多年,早已摸透夏红军脾气,当然最知道如何付出最小代价打中夏红军七寸。
夏红军果然很受伤,清扫完后,他拿出自己的香水,将楼道喷一遍,也不去亲友家拜年,或者等亲友上门拜年,拉着儿子顶着北风,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先奔寺庙烧香拜佛洗晦气。在夏红军的理解中,污秽之物有秽气,秽气者晦气也,新年第一天开门撞晦气,不是好兆头。
夏兴好笑地被他老爸硬拖进庙宇,却想不到眼前是极其旺盛的香火,触目的善男信女中有不少看上去有头有脸,不断有人与老爸互贺新年。更让夏兴惊讶的是,那些善男信女早他们不知几步已经烧好了香,此时纷纷打道回府。等老爸砸大钱请竹竿似的高香的时候,夏兴见到一群熟悉的人,正是杨家兄妹四个和一帮妯娌,清一色的羊绒大衣,队伍很是浩浩荡荡。夏兴转过身去,当没看见。当然,杨家也无人过来与他打招呼。不过夏兴还是看到杨富贵手腕挂着的一条硕大念珠,夏兴心想,啊,原来杨富贵也有信仰的。
胡爱国趁节假日,骄傲地拉夏兴去看他按揭买的新房。市区地皮寸土寸金,当然造的是高楼。房子已经结顶,脚手架未拆,可从地面看去,已经看得出巍峨。胡爱国洋洋得意地道:“我买了三幢楼里面最高那幢的二十八楼,以后可以跟你遥遥相望,晚上我们打探照灯做暗号。不,你去弄个激光发射机来,我们激光交流。”
夏兴笑道:“你房子是板楼,我那房子是塔楼,对着你的是杨丽的那套,你以后跟她眉来眼去。说实话,外贸都这么好赚吗?”
胡爱国斟酌了一下,才道:“我以前总叹我们死外贸,做得要死。自从看见你这一年来的辛苦,以后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叫苦了。去年分公司开业时候,我曾经踌躇满志地想到,等一年后生意企稳,我要开一家工厂,专门做自己接的单子。现在没想法了。不过辛苦归辛苦,你究竟有没有算一下,你开工这几个月来的利润高,还是我的利润高。”
夏兴想了会儿,“我的利润不低,可是相对我们各自的初始资金而言,我的资产产出比并不高。”
“对,我方便贷款,你贷不到。说实话,我至今想起来还捏着一把汗。当初若不是我们老总拉住我,我若是辞职出来单干,我上哪儿去找背靠乘凉的大树,让我可以如此方便开出信用证。若是当初辞职单干,我也得学你一笔一笔地苦苦原始积累,不知哪天可以做到头。现在回想起来,做什么都得靠着国家这棵大树,做国家的亲儿子,国家的油水最足。”
“原来我们是偏房庶出。”夏兴连连点头,“难怪去年我无法留住一个打算考公务员的员工。在国企打工,等于大太太管账,给民营打工,等于给姨太太洗脚……”
“打住,打住,大过年的我们不发牢骚。你那个前员工考进公务员没有?”
“考中了,那家伙胆大心细,要不是有把握,不可能辞职应试。前儿告诉我,位置落在计委,不知道挖了什么门道。我连忙反省一下我以前管着他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他,目前看来没有。你看《红楼梦》里,赵姨娘敢得罪平儿吗?不敢吧。”
“错,平儿是我这种人,机关里的……那都是主子,爷!”胡爱国也只有在夏兴面前才说说这方面的话题,但他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并非故意,而是谨慎惯了的惯性,已经身不由己。他跟夏兴聊他的女儿小碎花,说起来喋喋不休没个完。但见夏兴依然不适扬脸找他的房子所在,不禁又开始得意洋洋,“这就叫城市之巅。我本来想买顶楼,可都说顶楼怕漏,而且高层顶楼上面的抽水机马达据说也很吵,只好退而求其次。28层的不好买,还是通过我姐找门路才买到。不瞒你说,我签下购房合同当天,就带着嘉丽和小碎花飞东海找宾馆的28楼住了一天。虽然东海高楼林立,可身处28楼的味道依然很好,连我们小碎花都喜欢得不行。只有嘉丽对着落地大窗害怕,说台风天气里,谁敢靠近落地大窗啊,掉下去别说摔死,恐怕每一只细胞也全四分五裂。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