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屋檐水滴落地成群的清响,空气是潮湿的.
裴泠在睁眼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宿命有规律,她竟然又是回到了这个意味着死亡也意味着重生的地方。尽管周遭已经换了一个样,可当裴泠向窗外望去,分明是同一个山头景色和同一个月亮。
她下意识的回头,以为不远处还是那个手臂上纹着青色双头蛇的男人,身旁的机器都是崭新的,没有机油味,冰冷的金属折射着月光,裴泠借着那点明亮看清了男人的脸,当然不会是方慕柏。
男人手里拿着一块表正翻来覆去地把玩,裴泠认出了那是裴宥的,是裴宥趁着扑向那男人的当口塞进她裤腰的。一路她任由手表尖锐的轮廓扎进皮肉,不敢动弹,生怕被眼前那男人看出端倪,但还是被发现了个正着。
双手和脚踝的尼龙绳还是没有解开,裴泠躺在地上,姿势有点难堪,但她还是执拗地把身体转到面对男人的方向,像是要把那男人盯出一个洞来。
裴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这个人顶着顾远然的脸,却生出了一副方慕柏的恶相,裴泠有些迷茫,只怕自己陷入的又是一个光陆离奇的噩梦。
男人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方慕柏已经死了。”
“他十二年就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当然,”他顿了顿,“我也不是顾远然。”
裴泠只觉着一阵天旋地转,她知道这与任何生理上的创伤无关。
有什么情绪在挤压她的胸口,逼得她控制不住一声接一声自嘲地笑,“你当然不是顾远然,你怎么会是他呢?也怪我,为什么偏偏最先把你给忘了,我怎么能把你给忘了呢?”
“……分明是你,杀死了我的猫。”
林夕言曾经养着一只猫,她也只与顾远然分享过这只猫。
在许多年前一个最普通的夜里,林夕言拿着丰盛的饭菜,与往常一样去投喂她的小朋友时,正碰上了男人。
那个时候的男人还只是少年的模样,林夕言知道他是谁,但那次却没有上前与他打招呼,因为少年正冷漠地掐着那只猫的脖子。
林夕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拿着饭盒的双手没有颤抖,她近乎冷静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围墙的后面。她躲在围墙的阴影下,听着那只小猫在少年手中发出无力而凄厉的惨叫,而昨夜他们才一起顺过它的毛。
她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从自卑滋生出的懦弱死死拽住了她迫切质问的勇气,在透不过气的呜咽中,林夕言抱头压抑、哭泣,直到那凄厉的猫叫彻底没了声响。
少年忽而警觉地回头,“谁在那儿?”
林夕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嘶吼都吞回了肚子里。那少年见无人,便利落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了尸体,是那只猫的尸体。
林夕言终于有勇气从围墙的一角中蹒跚着出来,她甚至都不敢去碰它,不敢仔细看它最后一眼,只把外套脱了下来,包裹着那只猫的尸体,放进了一个干净的纸箱后,便崩溃地回了家,根本不敢告诉其他人。
至于是出自什么缘由忘记了这段残忍的回忆,裴泠已经想不起,但总归与她内心根深蒂固的胆怯有些关系。她那个时候只有顾远然,唯有拼命说服自己忘记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她才会什么都没有失去。
裴泠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眼角都有了泪。
她不敢相信那时的自己竟然会孬种到这种程度,竟连一只猫都没有勇气保护。但即便再如何自责,裴泠也比任何人清楚,眼前的男人才是原罪。
她扬起头,冰冷的瞳孔藏着愤怒的火种,男人看着她笑了,“杀了那小东西的人确实也是我。你好像看上去很生气,你在恨我?”
裴泠几乎是怒极反笑,“你刚刚杀了我弟弟,现在还准备杀了我,你说我恨不恨你?”
她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了很多事情,“既然方慕柏死在了你的手里,那些死去的人肯定都是被你所杀。”
“你杀害了雨夜无辜的白领,一个曾经见过你的证人,一个曾心悦你的孤女。”
“……还有我妹妹。”裴泠仓皇着说道,“她那么爱你!”
“爱啊。”男人叹了口气,将所有的指证都默认了下来,“可她垂死挣扎的时候,我分明听见她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裴泠面前蹲下,两人的脸凑得极近,“她在临死的时候惦记的是裴宥,你又凭什么说,她是爱我的呢?”
裴泠想或许自己不该提爱这个字,同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说这样激昂的情感,无非就是鸡同鸭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裴泠渐渐从义愤填膺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他身体里的?”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将它塞进了夹克里。他说:“你居然还有和我聊天的兴致,就不怕我杀了你?”
“如果你要杀我,路上你就动手了。”裴泠冷静地说,“你想把阿瑟他们引到这来,为什么?”
男人说道:“这里是差点将你埋葬的地方。”
裴泠恍恍惚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男人也没有解释。
“那不如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吗?”
裴泠一声冷笑。
男人继续说道:“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