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就像一根木棍的两端。
无论多么短的木棍,都有两端。
老庄的理论曾一度被批评成愚昧的相对主义,可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时,才会发现那些话中所蕴藏的,皆是自然和天道。
不过,唯心主义仍有其拥趸,因为对于某一个确切的个体而言,倘若他的存在被抹杀,自然和天道的有无,便完全没有意义了。
司马笙由梦中惊醒。
月亮已挂枝头。
洛阳城的夜色繁华,张灯结彩,陈庆之和白袍军的影响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便消散了,权贵们又能在临街酒楼中缓引春酌,姑娘们还要去幽会自己的心人。
夏天正是裸露最多的时节,她们固执地认为,裸露能增添她们的魅力。
司马笙由地缓缓坐起,伸了个懒腰,他摸了摸怀里,发现那几页纸仍在。
为了这几页纸,他杀死了与他共同长大的童年好友。
虽然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愧疚或者难受,相反,他有些恼怒,有些厌恶,因为吴惆选择不再追究初新的责任。
其实,他只不过是在恼火,这件事情,吴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子先生会追杀他,可司马家得到了保全,只要他一天没被逮住,司马家就能得到一天的安稳。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卸掉了心头那些胡思乱想引起的烦恼,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既然走了,那就无法回头了。
永远不要回头,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司马笙没有想到的是,仅用短短一个梦的时间,他就已经成了天下第一名人,比以往的自己还要有名得多。
因为他已经顶替掉初新,成了名人榜的第一人。
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殊荣,是少数人短暂的头衔,也是一小撮人梦魇般的诅咒。
子先生一定会利用他脸的显眼伤疤,散布关于他容貌的消息。
如果要躲避子先生的追杀,他的容貌是劣势,也是优势。
谁也想不到,襄阳的俊美少年,如今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司马笙嘴角一弯:这还得多谢那个老头子。
他轻轻掸去身的尘土,将几页纸放回怀中,大踏步朝黑暗走去。
他迎接黑暗的怀抱。因为他发现,只要他靠近黑暗一点,黑暗就会以更清晰的姿态呈现。
相反,当你想要更接近光亮时,你反倒会觉得刺眼。
“或许我该找青木夫人,把我脸的疤给去掉。”他喃喃自语道。
或许他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青木夫人的呼吸已越来越沉重,不光是因为脖子的银针,还因为宝公沙门的手。
他的手只消轻轻用力,青木夫人的脊柱就将折断,呼吸停止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可宝公沙门迟迟没有动。
红袍人倒是步步紧逼。
究竟谁想让她死?
宝公沙门突然笑了。
红袍人冷冷道:“你在笑什么?”
宝公沙门道:“我笑你演得真好,我笑我自己几乎就被你骗了。”
红袍人道:“此话怎讲?”
宝公沙门道:“你装作满不在乎,只不过是在赌。”
红袍人道:“哦?我在赌什么?”
宝公沙门道:“赌我不敢杀死我唯一的筹码,赌我再没有其他制住你的办法。”
他唯一的筹码当然是青木夫人。
红袍人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他继续向前走着,好像根本没听见宝公沙门之前所说的话。
宝公沙门道:“无论你怎么说,我已经不打算与你纠缠下去了。”言罢,他已在数丈开外。
红袍人似全然无心去追,低下头,痴痴地望着青木夫人。
青木夫人想说什么,她的舌头却已没有力气敲击唇齿,那意味着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红袍人道:“他说得对,我确实不能让你死。”
青木夫人目光闪动,她想不到那双清冷的眼睛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红袍人笑了,继续说道:“倘若你这个时候死掉,我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努力?难道他一直惦记着自己,一直爱着自己?难道他并不似看起来那般满不在乎?
青木夫人望见红袍人伸出的手,轻抚自己的头发,那感觉温暖贴合,似与曾经毫无二致,只有最敏锐的触觉才能察知其中的不同。
青木夫人的触觉十分敏锐。
她觉察到,红袍人的轻抚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反倒像是惋惜。
他为什么要惋惜?
因为她快死了?
她不需要他的惋惜,她需要他抱紧自己。
每个女人需要的,不正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吗?
红袍人啧声道:“天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创造出你这样一个尤物。”他望着青木夫人的脸,像收藏家在端详一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