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夫人因那目光感到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的某些期待瞬息之间被瓦解了。
红袍人道:“现在,该换个人与你说话了。”他的嘴角永远挂着那一抹胜利的微笑,旋即,那微笑僵硬。
他的脸仍未变改,眼神却变了。
千万人中不见一者的温柔与慈悲在那双眼睛里,化作了寥落的星辰。
青木夫人因那目光而温暖,也因那目光而怀疑。
她在怀疑,自己爱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爱的不是那种目光,就算只是极细微的差别,她也分辨得出来。
冷冷淡淡的,写满离去的决绝和果断,那才是伤她最深的,才是她最爱的。
是否得不到的往往成了致命烙印?
是否人就是如此矛盾?
“你是谁?”她问。
红袍人答道:“我是一个罪人。”
她很疑怪:“你犯了什么罪?”
红袍人道:“我利用了你对另一个人的爱,占据了你。”
青木夫人还想说什么,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开口。
他们是否曾讲过话?
抑或他们已通过眼神明白了彼此?
怪不得他时而热诚,时而冷漠。
怪不得他一开始选择靠近,最后选择离开。
她爱错了人。
她爱的,是那个冷漠得想要离开的人。
忏悔。
忏悔本就是件矫情的事情。
既然已发生过,何必再追忆流年?
她只是轻叹一声。这本是个美丽的错误,她却为此空付了几十年的光阴,追逐她根本不在意的权力和报复。
红袍人的眉头紧锁,静静地跪了下来。
他将青木夫人的衣衫解开。
青木夫人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有无数男人对她这样做过,她用这种方式换取了许许多多的方便,争取到了世大半女人一辈子都争取不到的好处。
可她觉得肮脏。
就算她无数次提醒自己,这只不过是寻常的男欢女爱罢了,就算她能够当着古树众孤女的面放屁,宣称女人就该在这个时代毫无底线,她依然觉得自己很肮脏。
多年来,只有这一次,她感到自己是圣洁的,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迎合那双手的抚摸。
可她的欲望并没有得到满足。
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她的小腹,面密布着宽窄不同、长短不一的妊娠纹。
红袍人坚毅的双目中落下眼泪。
“你生过孩子,你的孩子是她,那个大眼睛的姑娘。”红袍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青木夫人想问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可她唯一问询的手段,是她那双大眼睛。
“自从我来洛阳以后,你便让她来到永宁寺门口,她虽然不认得我,可我却一定认得出她,因为她很像你,而我见过你的真容。”红袍人继续说下去。
青木夫人苦笑。
她的确想用这种方式去报复红袍人,用他的亲生女儿去惩罚他。
红袍人道:“我是个失败的男人,我们是一对失败的父母,我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仇恨,所以当我望向她的眼睛时,我只看得见一片深渊。”
青木夫人的眼睛又何尝不像一片深渊?
只不过世间那些肤浅的男人看见的却是水波和星辰。
他们期待看见水波和星辰,期待青衫褪去,雪白的胴体显现,不会有人愿意了解那些丑陋的妊娠纹,纹路背后的秘密与辛酸。
然而此刻,那深渊之中竟有了点点光芒。
只因红袍人的手已环抱住了她的脖颈,红袍人的脸已贴住了她的脸。
传说,世间精诚的恋人若双双死去,会化作飘飞的彩蝶。
他们缠绕,跟随,满怀信心和勇气,朝光明奔赴。
当然,那只是传说,只是瑰丽的童话。
青木夫人的尸首依旧美艳,可那种色彩已持续不了多久,会褪色、腐烂。
奇怪的是,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有个姿势诡异的死人,是被自己以双手勒红绳而致命的。
那条红绳,据某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分析,是以类似大力金刚手的功法硬生生地用红布搓成的。
青木夫人的死成了无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更是为她的死蒙了神秘的面纱,甚至有人曾大胆断言,那个死者是达摩:“就是那个在永宁寺吃斋念佛的达摩!只有他,才能做到自己用绳子勒死自己。”
“但达摩仍在永宁寺吃斋念佛呢,不是么?”他的同伴质疑道。
确实如此,他提不出反对意见。
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