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瑜愣怔了半晌,斯斯艾艾的问道:“官家,这……这如何使得?”
赵构冲他温柔的一笑道:“梓童,你不必担心,朕自有道理,你看,外面下着雨呢,难道忍心让朕淋着雨去前殿听政吗?”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吴瑜如果还抱着葫芦不开瓢,恐怕面子上就不好看了,只得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儿。
关礼像是坐过山车一样,本来就吓得不轻,又被吴益在旁边煽风点火,没想到竟是虚惊一场,他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干泪,站起身作揖道:“奴婢谨遵圣谕。”
他说完之后,在转身的时候悄声对吴益说道:“吴家大郎,你莫非不想要家传之宝了?”
吴益正在兴灾乐祸的看他笑话,听了这话,登时一愣,这才想起来刽刀还在他那儿呢。
入宫之前和守南门的殿前司军卒较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把刽刀带进来,他以为关礼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之人,不会猫腻了他的宝贝,这才放心大胆的将刽刀交给他暂时保管,适才一时兴起,只顾痛痛快快的整蛊了,竟然忘了刽刀还在他手上,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看着关礼得意洋洋的背影,肠子都快悔青了。
…………
罗木堂本是尚书内省二十四司议事的地方,与外廷三省枢密院的政事堂功能基本类似,正中间那台紫檀香木的太师椅,本是司宫令的位置,如今正好被临时征用为御座,下面左右两列共八把连台座椅,四位宰执大臣各占一席还余出一半呢,在此处议政,除了名不正言不顺之外,其它的似乎都挺好。
官家圣裁独断,要在司宫令的一亩三分地上召集宰辅议政,无形中似乎抬高了吴瑜在外廷宰臣心目中的位置,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冲着吴益说道:“大弟,官家要在此处议政,你我在此多有不便,快随阿姐往后堂暂避吧。”
赵构一把扯住她的衣襟,笑道:“梓童,你是朕的掌玺之人,又是大内司宫令,在你的罗木堂里议政,为何还要回避?至于益卿,他是刘岳案的当事知情之人,更加没有回避的道理,再说了,朕还指望着他在身边震祟辟邪呢,来,梓童站到朕左手边上,益卿站到朕的右手边上……”
吴益暗自觉得好笑,堂堂九五之尊,居然事无巨细的排起臣子的站位来了,艺术高材生都是这么神经质吗?
咚……
一声天雷在屋顶上突然炸响,紧接着便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看来大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墨色的阴云正在行宫上空缓缓集结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罗木堂里光线越来越弱。
吴益站在阿姐的对面,两人只相距了不过一丈而已,却已经看不清楚彼此的眉眼神色。
再等下去只能在黑暗里摸索了,吴瑜赶紧拍着手令众人立即掌灯,宫女们穿着五彩的锦衣像蝴蝶一般在厅堂里轻盈的穿梭着,片刻之后,满屋红光大亮,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熠熠生辉的。
一柱香之后,宰执半壁江山的重臣们终于依次粉墨登场了。
吴益暗自兴奋起来,以前都是在古装电视剧里欣赏老戏骨们表演朝堂风云,这回是正儿八经的现场真人秀。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知天命之人,头戴七贤冠,身穿圆领大袖的紫色宽袍,中束一根玉带,腰上挂着金鱼袋,就他这身行头打扮,不用问,准是一品宰相无疑了。
关礼在他的右侧方导引着往前走,一直来到距离赵构一丈左右的地方才停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吴益才看清楚他的体貌特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副标准的国字型脸膛,面色红润,略显富态,可能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缘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泰然自若的味道。
只见他稳稳当当的站定之后,一边躬身施礼,一边语调平缓的说道:“微臣赵鼎参拜吾皇陛下……”
赵鼎?
吴益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下,可惜的很,印象不是太深,只记得此人标签上的四个字,南宋名相。名相这玩意怎么说呢,能做到宰相还能不出名的,估计古往今来很少有人做到,不管好坏,历史的丹青上总会留上那么一笔的。
“赵卿,宫闱之内,就不必拘礼了,坐着说话吧,来啊,快给赵相公看茶!”
赵构的脸上笑得很自然,语气里透着亲切,并且说着话还微微抬了一下手,以示对其尊重。
关礼导引着赵鼎在东侧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来,一名宫女适时献上一盏热茶。
关礼赶紧转身急趋到门外导引下一位……
吴益暗自叹气,四个人一起进来站成一排集体行个礼不就完事了吗,何至于像这样一一见礼?
早就听说过繁文缛节这个词,今日一见不得不服气了,这还是在不便见礼的地方,若是在朝堂大殿上,估计光跪倒叩头山呼万岁都得大半天吧,怪不得上个早朝都能磨叽几个时辰,真是拿时间不当日子过啊。
牢骚归牢骚,还得耐着性子接着看下去,只见第二个走进来的是一位红脸黑髯的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离老远就能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看样子好像脾气不太好,走起路来铿锵有力,如果不是和赵鼎一样穿着一品朝服,还以为是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武将,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少年得志,又久在军中执掌帅印,总戎超过十年,书生也变成了铁汉,他就是右相张浚,一位把复疆雪耻挂在心头嘴边的鹰派人物。
其实吴益最感兴趣的不是他,而是接下来的第三个人,也就是枢密使秦桧。
在吴益的印象中,现如今已经年近五旬的秦桧,应该是个猥琐不堪的糟老头子吧,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从外面走进来的竟是人过中年身材没有明显走形的男子,眉毛很浓,胡子很黑,脸型也很周正,就是两只黑色的眼窝,下陷得比较厉害,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说句老实话,很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吴益一看到此人就潜意识的产生一种戒备心理,毕竟他是遗臭万年的大奸臣,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没什么毛病,何至于被人唾弃了上千年?
自从南渡之后,秦桧算是第二次入阁秉政了,第一次是和吕颐浩搭班子分任右相和左相,当时在朝议对金方略时,他可能是吃多撑着了,突然冒出“若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这样高瞻远瞩的话来,吕系中人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当时嘴都笑歪了,故意在这番高论后边加了注释,说是秦相公要把淮河以南的北人全部遣送原籍交给金人处置,赵构一听就慌了神儿,紧追着秦桧质问:朕北人,将安归?
秦桧无言以对,最终被政敌一脚踢出朝堂,下放到沿海州郡去了,这次重回权力中心,据说是右相张浚极力向赵构推荐的,原因比较搞笑,他固执的认为秦桧是个有骨气有才干的忠臣义士。
吴益对此不置一词,他还是那个态度,不要听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干了什么,谁忠谁奸,出水才见两腿泥呢,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是骑驴看帐本走着瞧吧。
最后进来的这个人是参知政事张守,他与赵鼎无论是年龄还是形像都比较接近,只是面目清癯,不拘言笑,不似赵鼎那般泰然自若,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要批逆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