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怀荒镇郊外,王庄上有百十来户人家,都以务农为业。在村东头住着这么一家人家,以石为姓的,村里人都管这家男主人叫做石头,最是勤勉老实,家中虽称不上是富贵,倒也还能勉强度日。
一日,石头与邻居陈幺儿在田间松土,从早上一直做到晌午,不觉手软筋麻,满头大汗,便放下手里的活到土坡上休息。
忽听得一人敲着牛胯骨满村地吆喝道:“议事喽,议事喽,老少爷们到村口观音庵里,有话说。”这人大家都把他唤作胡老二,不事生产,无有家室,就靠着东奔西走传信在观音庵里混口饭吃。
原来自五胡乱华起,中原连年战乱,白骨遍野,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在这样一个乱世下,佛教就成为了老百姓们内心的一种寄托。再加上后赵国石勒,石虎统治期间更是把佛教视为国教,所以佛寺几乎遍布全国。
这王庄也不例外,这观音庵曾经也是香火旺盛,受村民顶礼膜拜。一直到北魏太武帝一朝,太平真君五年,在权臣崔浩的建议下,太武帝勒令全国的僧尼还俗,这观音庵的姑子恐受牵连,竟连夜跑了,空留下一座庙宇,后来村民们就拿它当个议事的地方了。
却说那石头和陈幺儿听到胡老二的话,忙回家放下农具,来至观音庵里。
只见村民们都已到了,香炉案前站的是庄头,旁边是村里的老秀才,花白胡子,拄着拐棍,已经有九十多岁了。
“今天来呢,主要是告诉大家税涨了。”庄头说道。
“涨了多少?”有老百姓就问。
“原本的一夫一妇上交粟二石,涨到了五石,原本上交帛一匹,涨到了二匹。”
话音一出,村民们嚷成一片。
“大家不要慌,这是镇上的意思,多交些税,明年就能给咱在村里办学堂了。”
“要那玩意儿有啥用?我们就要粮食。”显然,对于村民们来说学堂的意义远远比不上一碗热饭。
“糊涂啊。”老秀才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棍使劲地敲打地面。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然后老秀才又背了一段大伙听不懂的书。
“好了好了,就这么着吧,大伙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散了。”庄头赶忙打圆场。
“那个,女孩能去学堂吗?”石头忽然想让燕子也上学。
话音一出众人哄堂大笑,“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一人道。
“石头,虽说你们家燕子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也不能太抛头露面了。这样吧,你要是有条件了,可以置办些纸笔墨砚,再买来《诗》《书》《礼》《易》,再给燕子请个先生,到家里去教嘛。”庄头说道。
庄头这些话已经超越了石头的想象力,他也自觉失言,便向庄头道谢,辞别众人,转回家中。
妻子桑氏正在桑园里采桑,看到丈夫回来了就提醒他道:“饭都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呢。”
“哦,燕子呢?”石头看到女儿不在屋里,问道。
“出去和小子们一块玩去了。”
“哦。”石头说着,端起桌上的小米粥喝了下去。
不一会,燕子也回来了,矮矮的个子头上扎两个小辫儿,一身粗布衣服上面沾满了灰,可她还是笑的很开心。
“爹。”燕子说着扑到了石头怀里。
妻子桑氏也放下背篓里的桑叶,到屋中给燕子盛了一碗饭。
“今天去庵里是说什么事啊?”桑氏问了问石头。
“涨税了。”石头抱着燕子,说道。
“咱们家去年就是靠借庄头的粮食才能吃饱饭,今年还涨税,涨了多少?”
石头又把今天在庵里庄头说的话对桑氏又说了一遍,桑氏听完只是连连叹气,由于怕挨骂,所以就没说让燕子去上学的事。
“快吧饭吃了,我好给你洗衣裳。”桑氏看着正在摆弄草环的燕子,说道。
“行了行了,先吃饭吧,饭吃了再玩。”石头也把燕子放到板凳上,让她吃饭。
故里河在村子的东边,由北向南缓缓流淌,上游是洗衣服的妇女,下游是在河边嬉戏的小孩,夏天的时候,燕子脱了鞋赤着脚在河水里走来走去,其他孩子喜欢在河里摸鱼,翻开石头捉螃蟹,燕子就喜欢站在水里,让河水拍打着脚背,望着蓝蓝的天空。
转眼到了秋收时节,石头又可以把自己一年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交给庄头了,然后庄头还得在村里摆下宴席请征粮官吃顿好的。
水对于王庄的大部分家庭来说都很重要,因为当粮食不够吃的时候,大家都要往饭里兑水,这样才能继续度日,以小米粥为例,煮粥多放水,虽然饭稀了点,但是起码能保证明天后天还有饭吃。
石头家里也一样,家里一年需要的小米是四十石,一个月需要吃三石,算上每月给庄头还债的一石,给军镇交税的半石,就只剩下一石半了,但是饭还是得吃,日子还得过,于是只能一顿饭当两顿吃,使劲往里兑水了。
可是今年赶上歉收,只收了三十石,一直到第二年六月,眼看家里的米缸又要见底了,妻子桑氏和石头正商量应该怎么办。
“要不,再去找庄头借点把。”桑氏说。
“还借,去年欠的刚刚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