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我的家里少有人关心我的动向,芭蕉也许是里面唯一积极的一位了。
有时我想,我的人生为何要与她这么命运般地紧密绑定在一块,可能渺小如微尘般的我,神也安排了一位使者关注探听我的一切动向。
只是她将我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小偷一般地窃去,然后功勋般地去告知一般亲戚,我实在是懊恼。
她们即便对我不是真正的关心,但我们这样一个家里,重组的儿女,后来的继母,骄傲却闷口如瓶的父亲,芸芸八卦,在我这才能撬开了口,才能在饭后茶余兴致然然地品谈。
周五的晚上芭蕉又跑来同我吃饭,这次带了一个年轻好看的男人,说同她一样都是这一届新招进去的。
她偷摸着跟我说这是她们公司里的颜值第一,她两场深夜电影就把他拿下了。
我心里头佩服,也有万千个感情学问想向她讨教,但与芭蕉的往来始终让我瘆得慌,我实在不想自己的任何想法都沦为一干姨妈的笑柄。
饭桌上芭蕉照例笑眯眯地问我最近有什么新的动向,我防着她,对怀希的事情只字不提。其实自己心里也摸不准,摸不准怀希对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摸不准我俩目前的状态算是正在发展中还是一般男女关系?
自己向来朋友少,豆红又不见踪影,万一他当我只是正常的男女交往,而自己确把小题大做,不是又让人笑了去?
那个郎朗星空的西湖边,悬着日式灯笼壶的日本料理店里,米色的布质木屐,厚底,穿着梅花映案的酒女们拖着它低着头为来来往往的客人们点单。西湖在深夜里总有它别样的热闹。
二楼的雅间,我见到怀希的手。
一向不羁的他在桌前翻着菜单的时候神色认真,与会议室里见到他查阅文件时候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的腕上戴了手表,指上戴了银戒指。清瘦的手,指节的皮肤非常洁净,略微有些发白,微微的骨节凸起,静脉明显。
他剥一只大虾,轻而有力地剥开,白色的皮肉从虾壳里面挣脱出来,仿佛瞬间有了奇妙的生命力。他将它沾了酱,放进我的碗里。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仿佛看见我的父亲。
穷酸平矮的乡下房子里他给我剥着虾,虾是白天里奶奶去邻村河里新鲜打捞的,母亲为了烹煮它们,特地去村子后头的小店里买了一瓶新的白醋。
父亲的手很大,很暖,微微的骨节突起,静脉明显,夜色里他同母亲笑着说着什么话,将一颗颗白色的虾肉,放进我的碗里。
我想有没有过一个瞬间,他也会同我一样回忆起当年,然后意识到里头在缓缓溢出的、源源不断的安稳与幸福。
饭桌上,怀希与我说着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公司、项目、女孩、哪里的寿司好吃……
他们这类社交上伶俐的人,是不会让场合上的话题枯竭的,他永远有新的聊头,新的试探的语气。
我知道他的手段,可我意外自己竟然这么受用。他说的话,逗的趣,让我笑起来,听进去,给反应,连桌前食物也觉得好吃起来。
仿佛温暖的人间烟火,江河,那个夜里的一幕幕都像加注的生命力缓缓灌入到我的身体里——西湖边的酒,树影与月光交织的狭窄小路,深浓的夜色,桌角冰镇的三文鱼摆盘,还有眼前的男人…….
他们共同蹦到我的耳边,进入我的肺腑,我的身体因为这样的深夜相伴,内脏、意识通通感到愉悦起来。
这些年没什么人真真切切走进我的生活,在杭州城里我只有豆红一个,而今,仿佛又出现另外一束光,从幽蓝的头顶穿透进来,一束一束,明亮诡异。
它们将我内心的褶皱一寸一寸抚平,我仿佛听到荒芜的尽头传来某种声音,“接受吧,星子,接受它,感受它,你需要去经历。”
“有打火机吗?”临别之前怀希问我。
“我怎么会有那个。”
“你知道吗?我只抽这个牌子的兰州烟。”他掏出一个黄色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