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过来,闻涛路上的蔷薇一夜压海棠,花香伴着江风一阵一阵地散过来,接连散了一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红叶已经枯了一地,待天再高起来蓝起来,我的生活也趋向了稳定。
日日朝九晚五。
晨间的七八点,醒来,手机里播一点时下的流行音乐,起身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会光着脚走到阳台上将窗子打开,迎接每一天来我房间里报道的钱塘江的风。即使是台风,大雨,那一点点从外面世界溜进来的新鲜空气都足够给我的一天打足马力。
小小的化个妆。
此时的我已经有了像模像样小白领的样子:
几百块钱的包,网上淘的衣服,小CK的鞋子,一份稳定的工作,江边一间像样的单身公寓。一切都步上正规,只是我依然觉得孤独。
四月的杭州城还寒,但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春天在循序渐进。出门前给豆红发一条信息,说一说今天的安排、问一问晚上是否要一起吃饭。她很少回信息,怀孕以后就更少与我联系了。
但我依旧每天发去早安。
她说她看到了,只是懒得回。朋友间回不回信息不怎么重要,有重要事直接电话即可。我想,是的吧,都不重要。
等公交车的时候我会小跑去对面的巷口买早餐,通常是漫大街叫喝的包子豆浆,我早已吃厌了,但不知道还可以吃些什么,偶尔也吃便利店的酸奶面包,但都没什么味道。
城市里的早餐实在令人乏胃。
早高峰也叫人难受。
在我过去有限的二十几年生命中,早高峰是为数不多让我感到日日恐惧的东西,每天都像巨石一样砸下来,砸得我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并且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连偷瞄一眼路边花园里的花丛都让我觉得奢侈。
车厢里往往是人,充斥着包子煎饺豆浆油条各类早餐的味道,还有男人的鼻息,女人刺鼻的化妆品,戴着红领巾打闹的小孩,拎着菜篮子的老人、背着双肩包公文包、神情低垂的年轻人……
大家都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沉沦、煎熬。渐渐地,我也觉得自己成了这浑浊循环里的一员。
三个月前转正,现在的我有了正式的工牌、门禁、电脑,桌椅。42层楼的传媒大厦,我是里面小小一层、小小一间、小小一桌里的一员。
经历了漫长的实习期,日日赶稿、写稿、作图、给前辈们买饭……包括我在内的十几名实习生,大半年里皆没有领过一分钱的薪资,很多人熬不下去都走了。
我是一年里剩下的最后几个之一。
大家眼里光鲜华丽的媒体圈,无薪实习是风气。只是没人把它当回事,因为你的前辈、前辈的前辈皆是如此过来。
对于新人,抱怨了就是错,干不下去了就是吃不起苦,哎,大家只会这么说,不会怜悯你家境一般的父母供养不了你社会上的生活,也不会理解你急需独立、急需赚钱、急需拥有一份有存在感工作的迫切之心。
少年鲜衣怒马,但在前辈眼里都是笑话。
今天,采编组的最后一个也走了,我在楼下撞到她,脚步一趔趄,豆浆撒了一地。
她笑着和我说“接下去就靠你了、我的新闻理想就靠你去实现了、你是我们之中的最后一个,坚持下去啊”这类的话。
当然我也听出“真羡慕你有钱啊,我要有钱我也继续干下去”这一层意思。
她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拍着我的肩膀,说着鼓励我的话,眼里却蹦出水晶破碎的声音。
江河,我有时候不太明白“梦想”这个词,它应该是有实际指向的,可当人们谈论起它的时候,我却觉得什么东西虚无得可怕!除了爸爸给我的几个钱,我其实是一无所有的,即使是他们喊在口里的梦想,少年的雄心壮志,或者是芭蕉式的企图心,我都从来未曾拥有过。
所以我说,你走得好,你不必难过,看看这里的前辈们,若待下去他们就是你未来的样子,可你想活成他们那样吗?
无大才华,无大文笔,比起良心,更喜欢绩效奖金;比起能力,更推崇身份人脉;一个个都昏昏碌碌地笑着,背坨成一样的弯度,一样的笑容,一样市侩的眼睛。
看吧,虚弱的银行卡和年纪所带来的家庭重担把他们一个个都压垮了,有时候钱最能证明一个人的价值,而他们熬了那么多年,依旧看不到自己大的价值,也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当年都是不同性格的人,最后竟都活成了一个样子。
问他们为什么,他们都推说是因为梦想这个东西,其实我觉得,他们只是无法像你一样重头再来。
她听后定定地看我,然后问我: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我笑笑,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我没结婚,没孩子要养,没老人要顾,我对我的未来也没什么想法,身上的钱也够花。我好像对我的人生没什么期待,我只图活一天是一天,一天的时间就有一天的事情可做,一天的风景可看,一天的呆可以发。这样的我,去哪里都一样吧。
“那你爸妈不管你啊?”
为什么要管?
“啊?可一般爸妈都催得紧啊,先催着你找工作,要你稳定下来,要你赚多钱照顾自己。紧接着要你相亲找对象,然后结婚,结了婚就催着你生小孩……所谓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你这样一点计划没有,他们不管?”
我愣了愣,转移话题般地迅速一笑,父母也有不一样类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