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厅一直用很平静的语气去说,他真怕自己的语气泄露太多东西,可他又想泄露太多。谁能想到,一个因他不顺别人眼,何小鱼因赔不起一部新手机的分叉线条,最终会汇聚成一条。这线条变得盘根错乱,参与人越来越多,引发了一场“大爆炸”,伤了多少人,也伤到自己。他不愿,也不愿何小鱼当一个被“看客”包围的“诉说人”。如果问自己会后悔吗?他也只会答,世间上没有如果。
“我会照顾你奶奶。”
“我不想欠人……”
“我又不人类,且你这话说得太早。”他知沈厅,知他执意留在人间,如此努力工作,有部分原因一定是不想欠他,用他的方式去“偿还。”
沈厅听到这句淡笑不语,说了句干活儿了便大步往菜园而去。
再看青源这边,宋明呆在榕树店里,一边整理着拍摄资料,一边还感慨着沈厅的事总算要圆满解决了,这也亏得杜默的小点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就在前几天晚上他和杜默一起去了临城山上,农场里静静悄悄,只有沈厅所在的茅草土房里还亮着灯。他们飞到门前,还未敲门,土地就已经拉开了门,告诉他们要小声。
杜默跟着他一起点头,两人轻步走进客厅。走在前面的土地从房间里推出一位面目略微僵硬的老奶奶,微开的嘴小声咿呀着什么。
土地看向他和杜默,他们立即会意点头。杜默便从包里取出一盆绿色盆栽放在地上,盆里化出一个绿色的人形飞出,一阵绿色带有香味儿的气体也飘了出。一个消瘦的女孩子出现了,和何小鱼面目一样,脸上还带着笑容。
老人看见迷迭香化成的何小鱼,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叫了声丫丫。奈何她的身体已部分偏瘫,只是伸着不太灵活的手招着“何小鱼”。
“何小鱼”走过去蹲在老人身边,老人抖动的手摸着“何小鱼”的头,嘴里又喊来了声丫丫。
“是换魂。”
“应该不会错。”
他看着并无掩饰有所惊异的土地,换魂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哪怕是去到虚无之界,知道的也并不多,而谁又会一下想到这个。这亏得杜默那日的突发奇想,说不如诈一诈沈厅。迷迭香妖幻化出的“人”形同真人,还能发音。这么多年过去沈厅未必会记得何小鱼的声音。就算记得,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当和土地的通了电话,他改变了注意。迷迭香的制幻效果和神族的幻境都有一个相似点,意志力不强或是精神不稳定的更轻易被带入,甚至能激发出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又加之联想起赵小飞双生魂事件中青无提起过的换魂一事,便由此猜测。不然到现在他也可能一头雾水。
“如何能换魂?”
“极少数天生强魂者,魂可离体。若同样的两魂之间达成一致意见,就可换魂。并且短则几天几周时间的换魂,双方原本记忆不会发生改变。若超过这个时间,魂原本所带记忆的绝大部分就会快速消失。”
说到此处,他不禁会想沈厅照顾老人是与何小鱼的“约定”,还是出于自己的某种“愧念”。为何如此麻烦的换魂,他又是如何参与进去的?疑问弄清一个,又出现更多……现已找到最关键的一点,那就试一试下个办法。
桌上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宋明停下回想,拿起手机和阳玥打了声招呼就开眼飞了出去。
杜默和宋明到了农场,只见沈厅和土地坐在白杨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九层塔。老人则挨着沈厅一旁,似乎睡着了。今日暖阳微风,天空蔚蓝,白杨树叶不时飞落几片。杜默觉得这个天气很好,能让人心底生出些开心,又是个适合离去的日子。
宋明走到沈厅面前,突然一笑。
“厅哥,可以了吗?”
“可以。”
沈厅也回以一笑,他从躯体里飘出。而无魂的躯体在脱落了一层土后,飞进了九层塔。沈厅把手伸进衣服里,拿出了一枚发着黄光的符。这符纸是那人给的,一经带上便印在他的心口处,除他之外没人能摘下。
而摘下的符纸却飞向了杜默,围着她绕了几圈,最后贴在她的心口处。杜默不明其意,打算用阴线抓住它,符纸却突然一闪直直往一方向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九层塔也迅速跟了过去。
“那符纸?”
杜默觉得这枚符纸的样式和她当初去李婆婆家求的符纸款式很像,要是她没弄丢的话现还可拿出来比对一番。
“是换魂人给的。”
“这个换魂的人是神婆吗?”
“不知道……”
沈厅也不知该用什么来称呼她,不过确实是够“神”的。他看着轮椅上的老人,换魂人当时就以这副模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将一颗黑色发着光的珠子扔进了他眼睛里,说那是一只特别的眼睛。亏得他和宋明一起呆了四五年,宋明也在他面前“吹嘘”过几次他的虚无之眼,不仅能看见魂,还很厉害,就只差现场证明了。所以他当时虽被吓到,可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珠子应该是宋明口中的虚无之眼。
无缘得了虚无之眼,还教他使用眼睛,对方自然是有什么目的。不过她却如同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五年之后再见,她才说出了目的。那便是让他用眼睛帮她把另一人的魂提出来,和她的魂进行对换。他当即一口否定,单方面的换魂不是在害另一个人吗?可当对方说出换魂的对象,他便开始犹豫,直至答应。因为那换魂的人是因唯一的孙女离世而精神失常了好几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她就是何小鱼的奶奶。
高中转校后的那几年里他总是会飞去一乡下小镇。那里有座小房子,他用眼睛打开被关闭严实的窗户,就能见骨瘦如柴的何小鱼奶奶被绑在老旧的小床上,头发衣服零乱,嘴里不知喊叫着什么,房间里也脏乱不堪。每去一次,他都会把存下的钱从窗户中丢进去。他那急切盼望着自己长大,盼望着赚钱的想法也随着每次去看望何奶奶而越发强烈,那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充斥着希望的解救之法。
而那老人又说换魂后人不会再如此疯癫,她的过去大多都会忘却。于是在他的帮助下,她与何奶奶的魂进行了互换。换魂后也如她所说,何奶奶在新的身体里除了记性不太好,一切都算“正常”,偶有喊一两句丫丫。
换魂没多久,她就将那只眼睛收回,还告诉他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
从那以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联系。直到他得知自己生了和父亲一样的病,才去找她。她依旧在那小镇里,见面说明来意后,她便给了他这枚符纸。他那时只是不想去地下,没有完成与何小鱼的约定,还要为当初所做受到惩罚,他并不想接受。
“可这样换魂对她有什么好处?”杜默不解,和一个疯了人换魂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问过,她说我没有必要知道。”
“我天,又是一个谜团。”
宋明也想如此感慨,那只黑色眼睛是谜。能如此轻松将人的魂提出,还能随意安在别人眼里,时用时取。有那只眼睛的那老人更是谜,换魂后仍旧记得之前,等他那日抽个时间得再去地下问问地魂鬼。
“沈厅,去吧。”
“谢谢你。”
“谢谢你们。”
杜默还想说着不客气,一根阴线从她手中跑了出来,直接飞向正慢慢往地下沉去的沈厅。她下意识召出阴线团,所有阴线合力把那跟儿线往回拉,数个泥团也飞过去阻拦。在两方合力下,仍旧没能拦住那条线,土地情急伸手去抓,阴线直直穿透手心,他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谁都不曾料想到,沈厅从土里飘出,直接把那条阴线拽住。再松开手时,一小团阴线就飘在其上。
“大家不要在为此费心,我从来都不怕这个。罚我的,我也不会逃。”
沈厅声音平静,他合上手,直接飘进了地里。
“大舅爷你是条汉子啊!”
杜默这句情不自禁的地“夸赞”,让其他几位都笑了,气氛变得轻快不少。
等沈厅彻底去了地下,土地便往九层塔离开的方向飞去。在他和九层塔的追赶下,符纸被一前一后拦住。然而九层塔就要把符纸吸进塔时,符纸顷刻散成粉末,消失无踪。
回到农场送宋明一行离去后,土地便站在院中默默看着远方,一个中年大叔悄然落在一旁。
“我可算知道,九层塔为什么会漏水了。”
“哦。”
“你这小子,也只有你敢用九层塔的塔体来筑造躯体。”
“当然。”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那个瓶子的吗?”
“老甲,这需要想吗?”
土地不理会气到快要瞪眼的某大叔。能进入那间他设置了“屏障”的房间,并能拿到瓶子,就凭在人间的老甲是不能的。那就只能是那个当初不怎么愿意提供“材料”,好像还生了气的九层塔。他也只是在塔体内部东敲了一点,西敲了一点,外观上是没怎么变化的。
“哼,我要是九层塔得跟打你一架。”
“我都放任他和那口泥井整日厮混,足够了。”
“你……”
大叔后面的话被一个突来打在他脸上的泥团给生生堵了回去,这光速而来的泥团本是向着土地的,可土地及时一侧身就砸到他脸上了。
大叔扒拉着脸,取出翻云扇对着土地一扇。
“你们两个是故意的吧。”
土地站在一条“大泥虫”头上,低笑一声。
“当然是故意的。要不是因为你,你孙子怎能进入农场,又怎能完成任务。”
“你知道是我孙子,你还把他们捉弄一顿。”
“既然是任务,就要有个任务的样子。”
土地看着还在“拼命”地老甲,从“泥虫”头顶飞下。迎着那道蓝光而去,径直受了那一扇,被打出好长一段距离。
“你干嘛?”大叔将扇子合上。
“让你舒心。”不管怎样,因为老甲阴差阳错地了却他心中一事,甚至还有更多发现,受一扇值当。
“臭小子,想要我舒心,进扇打一架。”
“我又不蠢。”
土地整理了一下被划破的衣服,不紧不慢地往屋里走去。他身旁的数条“泥虫”突然化出一张笑脸,还对着大叔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