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那日听了杜默所说,就犹豫是否真要“牺牲”自己。无名山之底所受,他还记忆尤深。那滋味让他到现在心有余悸,心里便忍不住骂一句:沈厅他大爷的,干嘛如此扭捏,留在地上耗着时间有什么用!
骂归骂,正事儿还得办。宋明划开手机,给杜默发了一条语音,又在工作群里安排了下周的现场拍摄事宜。等做完这些就直接关机,躺在沙发闭目养神。他最近太累了,地上地下好不折腾。
第二天,到了下班点,秦思吟和杜默打了招呼便先行离去,她走后不过几分钟宋明就出现在店门口。他按下卷帘门的按钮,走进去坐到椅子上。
“来吧。”
“恩。”
看着宋明带似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杜默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她这莫名其妙的笑点啊!她伸出右手,阴线团飞出,一根阴线从里面飞了出来。
那根阴线在宋明的一手腕上绕了几圈,黑气顿出。宋明紧闭着眼,双手握紧,准备“迎接”痛苦。等来的却是眼无所见,身无所痛。他睁眼去看手腕,黑气是愈发浓郁,可所感仍旧如此。
“宋哥,怎么了?”
“没有任何感觉。”
“不应该吧?”
这话说得含糊,杜默自己也不敢绝对保证。她抬起右手,那条绕在宋明手腕上的阴线飞回绕在她手上,黑气不减。她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结果一如宋明所说。
“小杜,你前几次是误打误撞吗?”
“等一下,再试试。”
阴线团里又飞出两条线,各自缠在杜默和宋明的手上。两条阴线才散出一点黑气,杜默这边就在地上跳来跳去,张大的嘴巴发不声儿,一脸哀嚎和痛苦。宋明则是靠在椅子上浑身开始抖动着,手里的黑色触角正在拉扯着不肯松开的阴线。杜默当即睁开眼,两条阴线松开他们飞回阴线团中,接着两人同副得救了的表情。
杜默用手使劲揉了揉头发,又在身上来回搓了几次。刚才她经历的是火烧,天,简直可怕。
“宋哥,这下你信了吧?”
“信!”
宋明摸着心口,又调整下了坐姿,之前被“虐打”的感觉不能再真了。要是杜默再慢一点,他还真不知能不能将阴线给拉扯下来。
那条还缠在杜默手上的阴线,其黑气依旧不减,也没什么变化。她一把将其扯下来,扔回阴线团里。一脸写着别问,问也不知。
“好吧,此路不通。”
“宋哥,干嘛那么麻烦,干脆把大舅爷强行带回地下。”
“你以为土地没试过吗?走吧,下班回家。”
“哦。”
杜默拿上包,跟着宋明一前一后出了店。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帮追上宋明。
对于远在北临山上的沈厅,他并不知宋明所做,现一心只在意他奶奶,一位面色暗淡的老人。
太阳还算温暖,沈厅把老人推到院子里。老人眼神浑浊、呆滞,嘴里时不时哼哼着什么。沈厅帮她把毛毯掖好,在脖子上围了防水巾,又从轮椅旁拿出保温瓶和勺子慢慢喂着她喝水。老人偶有吞咽,水大多都从嘴角流走。沈厅细心地为她擦拭,还耐心教着她吞水,边比划边说。老人突然咯咯一笑,喊了一声丫丫。
土地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动向,沈厅又推着老人开始在农场里四周转转了。这些天来,沈厅极其尽心地照顾老人,喂饭,吃药,洗漱等一丝也不马虎。晚上都要睡在一屋,担心老人有任何不适。稍微严重时,他就得帮沈厅把老人送到附近医院。
关于沈厅的事,土地有几多不解,这老人也是其中之一。两年前他守在沈厅病床前时,沈厅郑重其事地请求他往后每年能抽空帮他去看看他奶奶,他自然答应了。就在他制作躯体期间,也确实按照沈厅留下的地址和一张卡去看了老人,是在一家养老院里。老人的意识愈发恍惚,去了好几次都不认识他。
沈厅离世前半年才把老人送走,说是交给更可靠的人去照顾,他当然以为是他们的其他亲人。去了数躺养老院,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人来看过老人,院里还指责老人唯一的亲人沈厅许久不来看望,也联系不上。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他去世了。”,并告诉院方,老人每年的钱会按时交付,他也会定期来看望,紧急联系人改成他。
绕了这么一大圈他也算知道老人和沈厅之间并非祖孙关系,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任何沾亲带故。老人呢,她只是一位孤寡老人,淡亲少友。
沈厅的新躯体能动起来也是最近一年的事。之前一年里,他用泥土做的躯体仅能承载魂,根本无法行动。他不知自己试过多少次方法,也不知沈厅待在躯体里痛苦忍受过多少次。在某一次失败后他甚至很认真地告诉沈厅,他可以帮他照顾老人,他不需要再有顾虑。
而沈厅靠在瓶里,用很平常口气地叫他放弃。放弃?若想放弃,他就不会忍痛不吭。沈厅既然连痛都不怕,他只是花费点儿时间和心力又有什么,直至试到了九层塔终才勉强成功。
躯体一能自由行动,沈厅就迫不及待要去养老院。不过这副躯体一旦离开山上也无法正常行动,九层塔和他在人间既控土又载魂只能做到如此。后面一段时间老人患病住院,他便只能带着沈厅的魂去医院看望。
宋明通过报纸查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知他后,他将老人和沈厅的过去想了一通,某一刹那,突然生出这老人与何小鱼才是有关系的。不过,他顺着报纸上的内容也搜索到了当年关于此事的视频和新闻,只出现过几个镜头的何小鱼奶奶和眼前这位老人差异甚大,一矮一高,一瘦一胖。不仅如此,宋明还告诉他,何小鱼的奶奶在两年前也就是沈厅去世不久后就已走丢,寻人启事至今还有张贴和发布,且地下也没有她的魂。
这老人是在沈厅大二时才住在一起的,在这之前的生活范围和何小鱼或是当年欺负沈厅的人没有任何交集。总之,他猜想出来的又没有依据做支撑。
可如此一来,沈厅照顾老人一事反而更显疑点。他们是如何交集上的,为何又如此尽心?他也曾问过,沈厅说过是老人给过他莫大帮助,可具体如何他又是一笔含糊带过。想他一年多都没发现个所以然,真是……
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土地快速拿出接听,通话过程中他的神情渐渐舒展下来。
沈厅睁开眼从瓶里飞出,飘进躺在小床上的躯体。他起身走到大床一旁,见已醒来的老人,准备帮她穿衣。可这一过程中沈厅发现老人一直盯着他,神情安详,眼里也不再是一片混沌,他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扶我起来。”
此话一出,沈厅惊了好几秒才木木地把老人扶起,拿了枕头让其靠上。又从抽屉里拿出温度计给老人量体温,温度比以往高一点,不过还在正常范围内。这此间,老人的目光就没从沈厅脸上移走。
“奶奶,你……”
“你以前不在的时候,我有时也清醒了一会儿。”
“你还记得我吗?”沈厅握紧温度计。
“记得,是你在照顾我。”
沈厅沉默着等待老人接下来的话。
“现在我不需要你照顾,孩子,去你该去的地方。”
“谁告您的?”
老人也不回答,只是望着沈厅的脸。
“很快我就会去的。”沈厅低下头,声音很轻。
“我不需要……”
老人抖动着手欲伸向沈厅,沈厅立马握住她的手,此刻温暖与冰冷相拥。
“孩子,我想在地下能看见你。”
沈厅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五味杂陈,眼里跌落一颗泥珠。
“我……”
“孩子,奶奶想在地下见到你。”
老人念叨着这句话几次后,眼神又变成之前模样,嘴里偶尔咿呀几声,隔一会儿便闭上眼睡着了。
沈厅扶着老人躺下,盖好被子。他在床边坐了良久,想起和老人在一起的日子,很平常,很温暖。有她可真好,即使她记性十分不好,偶尔会忘记他是谁,可还是真好。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走出房间。
就在沈厅离开后不久,躺在床上的老人随即就消失无踪。接着房门被推开,用触角扶着老人的杜默走了进来。她一条触角掀开被子,啪啪几声,地上掉了好几颗泥珠子。这响声儿吓得她赶紧卷走在床上的一盆绿色植物,又才小心把老人放下,掖好被子。做好这些,她便抱着那盆栽悄悄出去,顺带把房门轻轻带上。
农场菜园基地里,沈厅和土地陪同采购商边走边谈论着供货内容和要求等。待双方签完合同,沈厅将人送走后,他便走到土地面前。
“是你做的吗?”
“什么?”
“我奶奶前几天突然清醒过来一会儿。”
“我的幻境和御土对普通人和你都没用。”
沈厅不语,因他躯体的特殊,土地再厉害的幻境对他确实没用。
“沈厅,我听宋明说人若换魂后,换魂前的记忆大多会消失,只留下内心深处的一点模糊影像。魂的样子也会和身体逐渐一致,换魂者慢慢变成另一个人。”
土地停顿下来,撇了一眼故作镇静的沈厅。
“你奶奶以后只记得你,或许内心深处还有她,而只有你记得她。你若愿意让她去了地下谁也不识,地上谁也不念,你尽可就这样呆下去。地下虚无之界不过是在地下的人间,她一魂待上千年也不是不行。”
沈厅欲言又止,转头看着远方。土地是神族,宋明又和地下联系密切,猜到此也不算难。
“我知道了。”
土地听着这语气中的郑重和认真,已知他们之前的推测正确,也知沈厅多少已经改变主意。他等着沈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才开口。
“说出来吧。”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回答了土地。
“你会某段时间一心一意只想着某一件事,除了这件事其他一切都不融进来。”
“有过。”
“我曾经有过一段黑暗日子,我脑子只想着那拨带来黑暗的人能消失。后来我与一个和我一样的人达成一致想法,我们试过各种方法,实验过无数次。我们约定,谁先遇到机会就先行动,结果她先……后来她变成一只金色的虫子从我面前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