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楚央对弈的人一身低调简单的衣服,手很粗糙,他手上捏着一颗白子,表情有些愁苦,仿佛让他下棋是什么大刑。
玉姒用了少时打量他一会儿,才确定这人是楚央手下的侍卫青玄。
只不过主仆对弈并不常见呢,以往在宫里,很少能遇见对下人这么宽待的贵人,就连玉未宫也一样,等级分明,不能逾矩。
她从刚才被楚央邀请过来开始,一直观赏他们下了三盘棋,每次结束后,都是青玄一脸萎靡不振的望天叹气,说:“属下可能真的不适合下棋。”
黑色的棋子随着青玄落下白子的次刻落在棋盘一处,瞬间结束了这盘短暂的局,青玄几乎是挫败着捂住额头叹气,还是那句话——
只是把“可能真的”换成了“果然”。
墙上,青藤瀑布里开着红色的小花,很少很少,玉姒坐在亭柱之间的长椅上,仰了一下上半身,靠在栏上,一片倾斜进来的光层打在她身上,显得她皮肤越发白净透亮。
听了青玄说完这句话,她瞟了一眼那盘棋,目光刚要回收,就发现楚央正在看自己,对方的衣摆黑靴也被光照着,剩余的归于暗中,有种奇异的美感。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问:“要下一盘吗?”
说起来,昨天跟王薇的对弈一点儿都不有趣,她不认真下,一直都在说楚央和自己小时候,又或者是家里的一些情况。
最后无奈之下,玉姒便随她去了。
但其实她除了看书习武之外,最喜欢的就是跟别人下棋,昨天没能好好下,眼前来了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话音未落,青玄就逃也似的站起来给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玉姒入座,自家主子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却让青玄觉得有点儿汗毛倒立。
只要是跟他们主子来往频繁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小南安候的棋技神乎其神,无论对谁都不留情面,说是碾压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青玄担心的看向玉姒,他站在一旁,不知为何压力仍旧很大——就好像有种坑骗小孩的感觉。
收完棋子后,玉姒吸了一口气坐端正,从刚才的旁观来看,楚央下棋不按套路出牌,硬要说的话,就像“猫捉耗子”一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甚至到了结局他还会给对方一种“能翻盘”的错觉,结果呢?却是将其片甲不留的打入地狱。
她还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对手。
以前的话,楚和也好,邕帝也好,还有连姑姑和茄姑姑他们也好,下棋时不是步步谨慎,就是严肃认真,绝不会这样逗弄般的去击倒对方。
有时候,能从一个人平时做事的细节里看出他的一些性格,这句话也没错。
掐断了心里的想法,玉姒将注意力放在棋局里,抬手从容不迫的落下一白子。
楚央的回击很快,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那双眸子里并没有放松,反而是认真。
旁边儿的青玄为玉姒捏了一把汗,想当年他闯江湖,就算是被官府通缉时,也没有现在这么紧张过。
亭子里的斜光惬意的移动着,面对面的大小男女表情皆是沉着冷静,眼里都是对胜利的执着。
外面有喜鹊飞过落在墙上盯着这里,像是在看戏,倏忽间,它扑棱振翅,抬头飞走了。
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都不约而同的开口了,不过还是玉姒先一步开口了,她问:“如果上面非要给你我赐婚,您会如何?”
楚央落子的指尖一停,转了一圈黑子后才悠然落下,发出细小的一声“啪”,他道:“那就只能接受了,抗旨不从,只会害了自己,你难道想这样?”
“当然不,但我也不是棋子,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语罢,青玄有些惊愕的瞪过去,被他视线戳着的玉姒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反而还回瞥了他一眼。
与之相同,楚央也没露出什么多的表情眼神,他只是抿起嘴笑了,让人产生一种他其实很“温柔好说话”的感觉。
随着接触时间变多,玉姒和楚央也摸清了彼此的一些性子,他们接触越多,说话就越大胆,这方面上,两人还是颇为相似的。
“玉姒姑娘在王宫也是这样子直言不讳?”
楚和等着她下完,才不紧不慢的落了一子,玉姒盯着棋盘,接着抬头看向他:“这个跟您大概是没什么关系了。”
微小的棋子声从棋盘上缓慢接替响起,玉姒落得重些,楚央用力轻些,这股沉默的浪潮退去后,谁都没有想到的一道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却响起——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呢?”
玉姒瞳孔一震,抬起头盯着对面的楚央,他倒是云淡风轻,落了一子后,收手。
青玄觉得温度在下降,便低头看了一眼棋局,咋舌。
黑白子如同两只军队厮杀之景,处处透着一股子狠厉无比的气势,看得出来,前半段几乎都是白子得势,可后半段黑子却一转攻势,立刻围剿了白子。
结局,自然是楚央赢了。
但是能和主子下了这么久,玉姒姑娘也不简单啊,尤其是那白子的走位,似乎是要吞噬万物一般,犹如草原狼群,那么玉姒就是头狼。
怎么说——不愧是吉布楚和养大的孩子,既有她的风范,更比她胜一头。
将他排在外,玉姒一双眼睛没了光彩,眨也不眨的盯着楚央,忽然眯了一下眼睛,将手上的棋子丢进棋盒。
她歪了一下脑袋,没什么表情,但有点儿不愉快的感觉,反而说:“不如你先给我讲讲你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何?”
这副模样还真不像十二岁的小姑娘,倒像各国中执掌外交而处变不惊的官员。
他没因她的语气和态度而发难,一如既往的坐端,抬起手就有青玄递水,饮了一口润润喉,他才边想边说:“那一刻,我大约是愉快的,当然也会怕,但比起活着的人,死人也没什么好可怕的,不过一张惨白僵硬的脸,一具没有生息的尸体而已,该你了。”
玉姒垂眸想了想,咬了一下牙齿,看过去说:“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她不想说,不代表楚央看不出来,后者很轻的笑了一下,恢复了那副病态的坐姿,重新开局,道:“再来。”
“来就来。”
玉姒心里松了一口气,重拾起精神跟他战斗起来。
他们棋局开的火热,晏顺那边的气氛却肃杀得可怕。
只见少年他一袭银灰色的锦衣,一手拇指来回滑着手上红玉短剑的柄,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手背被袖口盖着。
他双眉压在眼尾上挑的凤眼上,黑色的眸子里酝酿着不知是什么情绪,殷红如玫的唇瓣合在一起,似笑非笑。
面前的毯子上趴着一个皮开肉绽的黑衣人,也就是夜袭的土匪。
这人脸都烂了,嘴巴包在一起,里面没有牙齿——是被打掉的,但并不会影响他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