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世定住了,凝视着那只手往门外探,接着小臂、大臂,半个肩膀,然后头被卡在门后面。
窗外的光洒在那只瘦弱的手上,影子被墙和地面的交界线分割。
她的呼吸停住了——
那也是一个小孩。
慢慢地,探出身体想钻出来的小孩退了回去。
周晏言拉了拉她的衣服,“姐姐?”
“嗯?”时世爬起来拍了拍手,“怎么了?”
周晏言看看她又看看门,绷着小脸非常认真地做了个从上往下划的动作。
在暗示她故技重施用神兵利器吗?
时世看他可爱捏了捏他的脸:“现在不行。”
本来她是这样打算的,但严婶就在楼下,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而且,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这种好奇的欲望来的莫名其妙,明明与任务毫无关系……
时世脑海里循环闪过那只枯瘦的手……
周晏言懵懂地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后问:“姐姐你不怕吗?”
时世笑了,说:“我怕什么?”
就算周奶奶死了,周晏言也因为意外偏离了命运中的结局,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是陈诺君,即使现在一部分还是的,但等她脱离这具身体,所有的感情都会被剥离。
懵懂的男孩似懂非懂地继续点头,额前柔软的发上下飘动,“哦——”
时世继续研究房间的边边角角,周晏言就跟着她,抿着小嘴绷着小脸,也不管脚心的伤口,时不时拉一下时世的衣角想让她跟她说话,然后就冲时世笑得甜甜的。
可爱~
最后时世站在了洗手间靠另一个房间的墙前,留周晏言独自坐在床上面朝着洗手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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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涵山将陈家夫妻两个送出了门,心里头松了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很多时候反而简单。
他合上门,连夜开车的疲惫涌上来,人晃了两下,定了定神才往屋里走。
周奶奶还坐在那个桌边,瓷器的碎片散落在她的脚边,整个人失魂落魄。
“妈……”
周奶奶慢半拍地转过头:“嗯?”
声音依旧那么柔和,但空洞的表情刺痛了周涵山的心。
他被带到这个家时已经不算小了,那个时候的他警惕又敏感,害怕被抛弃也害怕被接纳,每一次柔软的拥抱都让他战战兢兢。
温暖到想哭泣,伸出手又怕被伤害。
尤其是坚持养他的爸爸去世后,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送回去,但没有,摇摇晃晃的妈妈抱住了他,声音哽咽,说:“你爸爸走了……”然后撑起了整个家。
他欠这个家,他欠妈妈的。
“……妈,你别担心,会找回来的。”他说着苍白的话语。
他的安慰似乎不是毫无作用,妈妈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嗯,他们会回来的。”
每一个字都拉长了音,就像是从山谷中心传来的幽幽回声。
周涵山心酸得想要落泪。
他想到晏晏,到自己家时已经四岁了,可爱乖巧,想着在身边养着能养熟些,才没有送回来。后来晏晏在学校里……
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蹲下来用力握住妈妈的手,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妈,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总有希望找到的,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很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它说:“……平安回来……”
周奶奶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反握住那只手,目光灼灼的问:“找到了吗,孩子找到了?”
周涵山忽然哽咽,他看着妈妈希冀的眼神,半晌才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嗯……”
谎话只要开了头,就像洪水一样难以止住。
“找到了,但送的远,孩子累着了,得休息,但很快就会回来的。”
谎言到了后面就笃定起来了,似乎连自己都能骗过。
“妈,你先休息一下,不然他们看到奶奶生病了不知道多伤心。”
明明不是亲生母子,但这时候他的声音里含着继承于妈妈的温柔,“他们还等着你去接他们回家呢。”
“好好好——”那股力量在身体里扎根,她一下有了力气站了起来:“我先去睡一觉,不然可精神不好,还得买菜,不知道晏晏喜欢吃什么……”
周涵山笑着把周奶奶送进了房间,离开时悄悄带走了床头的手机。
他离开后,躺在床上的老人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看向床头柜上的玻璃糖罐。
君君长得可爱,生得软乎乎,就像个白糯糯的汤圆,每次出门玩总有人拿糖逗她,她怕小孩子蛀牙,不许她吃太多,就都存在了糖罐里,放在自己房里。
可别看君君长得乖乖巧巧的,要是放冰箱,指不定半天就吃完了。
周奶奶嘴角掠过笑的影子,先前面对儿子的振奋消失殆尽,脸上依旧布满了愁苦。
那一瞬,她的确是糊涂了,当真以为是找着了。
可醒过神来就意识到了,但看着孩子眼睛里的光……
就算没有顺势装下来,有能怎么办,让孩子又担心养母又担心养子吗?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周奶奶抬手将手臂搁在额头上挡住光亮,闭上了眼睛。
老天爷要带走的人,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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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弎站在土墙边抽烟,吐烟时两只手指捻着烟屁股细细地看。
他一向是有烟就抽没烟就没有,绝对绝对不会花钱自己买,现在手头这支和耳朵上别的两根烟都是村支书递的,他一下记不起来是什么牌子,但贵是一定的。
他叹一口气,同样是基层干部,这生活层次就完全不一样了。
“三儿,你干嘛呢,要吃饭了还在外头呆着?”李科从大门里出来就是一嗓子,大步流星地往土墙这边走,“走走走吃饭了,早上你就没吃,想饿死自个儿啊?”
周弎郁闷地咬了咬牙,你才三儿!
“哥,我就站会儿,里头太闹了。”
李科眉头一竖:“你都工作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出门在外就得靠朋友,你这样闷着不说话不交际,哪来的朋友帮你,听话,进去吃饭,给长辈们敬酒。”
周弎哭笑不得:“哥,我又不在这村子里上班,干嘛还要跟他们打好关系,嫂子叫我跟你来是给你当司机负责把你运回去的,我可不能喝酒。”
“不能喝就以茶代酒,小年轻一个怎么就不知道变通?”
李科拉着周弎进了红漆大门,进得急,差点没跟一个小个子男孩撞上,李科给人道歉:“小朋友对不住啊。”
“小朋友”不理他,一侧身从旁边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