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笙双手抓住脑袋上的头发,用力地拉扯着,想籍此减轻心中的折磨,可看他扭曲的表情就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效果。
“对,应该怎么做我分明知道得很清楚,可是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竟然莫名地兴奋,这种兴奋的情绪瞬间就侵占了我全部的心神,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仿佛杀光几个村子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其他人,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吧。”
轻蔑的神色在唐禹生脸上一览无遗,他实在无法想象,五个正常人,突然听见要杀掉一群无辜的人,会因此兴奋。
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芦笙仍是自顾自地道:“我们几乎不用思考就答应了,而且很快地决定了:第二天马上下山,佯装是土匪洗劫村庄。”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下山了,五个人一起血洗了第一个村庄,全村人没一个能逃命的,凡人又如何躲得过修士的暗杀呢?光我一个,手上就有数百条人命,杀完人以后,我们放火烧掉了村子,毁灭痕迹。”
“见了血的我们越来越疯狂,不停歇地寻找下一个村庄,继续做着在第一个村子做的事情,第三个也是如此,直到在袭击第四个村子时,我在一户猎户家中,被一颗兽牙的气息震慑,像是做着很沉的梦突然醒了过来一样,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此时天已经微亮,太阳的光刺痛了我的双眼,也让我明白现在该做什么,我冲出去,拼了命地想要拦住他们四个,可惜他们已经杀红眼了,而且又在不同的地方,最终只拦下了两个人,救醒了他们,另外两人趁着这个时间,又祸害了一个村子。”
“被我救下的两人,清醒了之后又疯了,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接受不了现实,跑到山中不知哪里去了,我怕如果去找他,这边的又会出现什么闪失,所以由得他了。”
“等到神志稍微恢复了一些,我便将其背到一座无名山洞藏好,循着痕迹找了一下跑走的师弟,却毫无收获,这时我突然想到,最要紧的事情——回去把那恶鬼杀了!”
芦笙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矛盾,似犹豫,似狠毒,又似心悸:“不知是否算得上幸运,等我回到山上时已经是晌午时分,我封闭全身气息,以防法力外泄,按他受重伤的状态来说是发现不了我的,我悄悄地潜行至他养伤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他,反倒是看到尚未来得及阻止的两人跪倒在地,没了气息。”
“我怀疑其中有异,顾不上暴露上前查看,当我将他们的身体翻过来时……”芦笙语气顿了顿,道:“就如你在外边看到的那些尸体一样,形似干尸,状如枯骨,体内没有半滴血。”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下的手,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还有余力杀死两个师弟,此刻他很有可能是去搜寻我们三人的踪迹了,所以不在山上,要是我早一点回来碰到他,怕也是自身难保吧?”
“我想着带尸身离开此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他们,在带走他们的尸体之前,我在洞里翻找了一阵,意外地找到了一本他正在看的手札,上面记载了他一个丧心病狂的谋划。”
在唐禹生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似乎看到了芦笙的眼中出现了非常凝重的阴郁。
“上面写了因为道法残缺,他修为的晋升要比正常修士困难,补全道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便想要寻找其他的捷径,经过长年接触那残缺道法,他看出了一丝端倪,虽然道法是残缺的,但威力缺并未减弱多少,原因就在于血液的精炼度,将血液精炼度越高,道法威力就越强,而精炼度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提炼出一种称为‘血种’的血滴,最重要的是,‘血种’是可以被修炼同种道法的人吸收的,这就是他培养我们,让我们去杀人的目的!”
“他教我们的道法是经过他删减的次品,少了许多威力强大的法决,只有淬炼‘血种’的内容被完整保留下来传授给我们五人,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杀死的人身上的精血会被我们道法自行吸收,并在每日修炼时淬炼,一点一点地养成‘血种’。”
“在他叫我们下山大肆屠杀时,我们其实并未淬炼出‘血种’,距离‘血种’成型还需要很长的水磨工夫,但那次围杀的意外导致他元气大伤,为了恢复伤势,他先用那邪法影响了我们的心神,诱使我们去杀人吸收大量的精血,再辅以秘术快速形成‘血种’,再将我们的‘血种’夺取过去供他疗伤和突破。”
“看完后我赶紧带着两个师弟的尸体离开了,唯恐他会折返寻我们三人,翻过几座山头,我草草地挖了个坑,将他们埋了
,还想着日后再找回来好好安葬,哪知过些年回去后尸骨却不见了,向山中樵夫打听之后方知此处豺狼横行,想必是被野兽嗅到气味,挖出来了……也许,天意如此吧。”
“埋好了他们,为避免被他找到就在山上躲了两日,过后才去那个藏人的山洞,打算找回二人后尽快远离这片地方,不说那个恶鬼,官府的人也快要到了,所幸在路上我便看到了发狂离去的师弟,他昏倒在一条山涧溪流旁边,是神魂衰弱所致,我带着他来到山洞里,趁他们都不清醒,以手札上的方法偷取了他们体内的精血,这么做不是觊觎他们的精血,而是留着这祸根,以他们的精神状态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没了精血,他们所学的邪法也无法施展了,只要不受外力激发,那他们就与普通人无异,藏在人群中,那恶鬼也难以找到吧,我天真地这么想着。”
“后来我便带着他们来庆土镇落户安家,我娶了妻子置了产业,由于师弟昏倒后醒来就彻底地疯了,所以由我照料,另一人则与当地人成亲,我们约好互不往来,以免回忆起当年的事,可笑的是我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了。”
“犯下的血债哪有那么容易就过去了,就算自己放过了自己,上天也不会放过你,首先是师弟,总是处于疯疯癫癫和疑神疑鬼的状态中,说是有人要害他,一天闹个不停,闹得心力交瘁后就昏迷几日,醒来后又反复如此,终于在三年后暴毙,在他死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报应找上门来,谁知什么都没发生,打听了一下另一边也安好,一切都很平常,我渐渐地放下心来。”
“几十年过去了,就在我最放心准备安享天伦的时候,终于轮到我了,先是长孙妇无端生下死胎,然后是胎死腹中,紧接着是流产,到最后无一人有喜,这只不过是警告罢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行善,修桥铺路、布施赈灾什么都做过了,都没有用!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恶是不能用行善来弥补的。”
“还是有点效果的。”唐禹生插言道:“许婷芳和卢平庶,不就是吗?”
芦笙楞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唐禹生的话,随后眼中迸射出希冀的神色,欣喜地道:“对啊,对啊,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那么,老头。”唐禹生粗暴地打断了芦笙,事实上此时他已经对面前的这个人十分窝火,还能坐着听他讲是因为理性仍然占上风,他慢慢地平静下心气,道:“你讲完了吧?现在该我问了!”
芦笙很配合地点头道:“你问吧,只不过除了刚才那些,我所知的不多了。”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审问芦笙后的唐禹生在心中狂吼:“错了,大错特错,之前的想法全都错了!”
把芦笙的口供与自己之前的经历一结合,唐禹生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差点酿成悲剧,幸好现在及时发现,趁没有人知道之前,还来得及挽救。
不过,现在嘛……
唐禹生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芦笙,直把芦笙看得浑身不自在,然后以玩味地语气道:“老头,你以为你真的没事了?”
“什么……意思?”芦笙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唐禹生指了指芦笙,道:“你现在这副身体,是我以丹药支撑起来的,药效一过,你就会变成之前那副死样了,算算时间,嗯……也差不多了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唐禹生这句话,芦笙的腿部如漏气的气球一般缓缓干瘪,不多时就会轮到上身的腰腹、胸膛、手臂、脖子,最后是脑袋。
就在唐禹生打算要欣赏一下芦笙垂死挣扎的样子时,作为将死之人的芦笙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
唐禹生奇道:“你都要死了,还笑什么?”
芦笙由大笑改为低笑,并不回答,直到腰腹的凝血露药效也开始消失了,这才道:“我笑你自作聪明,多此一举,我本就没打算要苟活,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冥冥中我突然有种感觉,只要我死了,我芦笙的债就算还干净了,从此再不牵连亲人,换句话说,我死了,婷芳和庶儿才能活,否则,他们就要替我继续背债,我已是罪孽深重,若是上天认为我要死,死了便死了,死得应当!死得活该!”
“哼,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唐禹生冷声问道:“那被你连累的家人和那些佣人侍女呢?”
腰腹已经彻底萎缩了,连手也开始枯萎的进程,芦笙却浑然不觉,只低声呢喃:“傅家出事后我已经遣散他们了,有的人走了,有的执意要留,是不是这么些年对他们太过好了,以致于他们留恋这里,反倒害了他们,卢家的人……我的亲人,是逃不掉的……不,要是当初我不娶妻,他们就没事了,这又欠下一重债了,难道欠下的债,真的就永远还不清了吗?真的……唔!”
随着芦笙最后一句自问中断,头部的药效彻底消散,虽然整个人还倚着靠背,但唐禹生知道,他已经彻底地死了!
“欠下的,真的会还不清吗?”空荡荡的屋子中回荡着旁观者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