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一章 衣带封喉(1 / 2)陛下怎么可能是配角首页

顾柷也觉得徐知温此人有些了不得。

他一开口就是掷地有声;他一说话就是字字珠玑;他每吐一个音,就是在磨一记刃。

磨好了刃,就装上一个把柄。

再恭恭敬敬地递到小皇帝跟前来。

一向看不上网文的顾柷在这一刻感叹道,

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徐知温,怎么就偏偏被设定成了一个配角呢?

“太傅的承露囊里果真装了香料么?”

顾柷低下头,去看安懋腰间的蹀躞带,

“先前在禁苑时,朕怎地一点儿都没闻出来呢?”

安懋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拿鞘,两只手满满当当,把他的无声都诠释出了一派满满当当的架势。

徐知温见顾柷发问,以为是小皇帝念及与安太傅往昔师生之谊,不好立时发落,赶忙补充道,

“陛下畏寒,驾幸之处须得焚燃‘辟寒香’以驱寒。”

“听闻禁苑宫室高阔,想来陛下于禁苑所焚之香,必然比这皇极殿中浓重数倍。”

“因此,即使太傅身携香料,陛下也是断乎察觉不出的……”

谢珽冷冷道,

“徐公子自幼长于西南边地,不想倒是对帝京风物了如指掌。”

“难道是发去西南的邸报与别处的不同,专有一块为徐公子精心描绘宫室器物、舆服香癖的?”

谢珽一面说着,一面不断地用一种毒刺而讪诮的目光斜睨着陆梁鸿。

陆梁鸿却仍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连冷峻的怒容也是大大方方。

顾柷返身看去,只觉得他的一双蓝眼睛助长了他的大大方方,凭谁看到陆梁鸿那一双幽蓝的虎目,都不愿怀疑他眼中如孩童般的纯粹与热忱。

用现代人的话讲,陆梁鸿天生就长了一张“没有被欺负过的脸”。

徐知温大约也知道陆梁鸿的大大方方轻易动弹不得,一听谢珽开口,赶忙就把磨刀子的阴险活计重新捡回了手里,

“谢大人又不修道,怎么在这节骨眼儿上忽然就到了‘颜回坐忘’的境界了?”

徐知温下颌一扬,一副为自己先前的滴水不漏很是耀武扬威的样子,

“方才我便说过,家父为赡军资,受将军之派,时常与域外胡国通商旅业。”

“陛下于殿中所用‘辟寒香’与‘辟寒犀’分别产自丹丹国与交趾国,此二国分别于南梁及秦汉时就与我中原有所往来。”

“这熟稔番邦商路之人,能凭香料气味而分辨各国产物又有甚么奇怪?”

谢珽冷笑道,

“《史记》中载,昔年孔圣人周游列国,每至一邦,则必以‘温良恭俭让’得闻其政,徐公子人如其名,博文广知,谢某佩服。”

“只是徐公子不要忘了,陆将军献象时,也曾碰过安太傅蹀躞带上的承露囊。”

“西南万物俱备,这灵象驯得,香料买得,怎知安太傅现下所佩的这枚承露囊中,不是陆将军‘借花献佛’放进的香料?”

徐知温微笑道,

“谢大人如何断定我的名讳出自《史记》?家父平生谨守循礼,子弟取名皆依行辈。”

“谢大人若非要按图索骥,不如多翻一翻《礼记》,‘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诗经》所谓‘言念君子’,乃知温心之所向。”

他淡淡地道,

“谢大人并非不知,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将军‘借花献佛’,倾力所奉,唯有陛下这尊慧佛而已。”

“谢大人这般不依不饶,在区区承露囊一节上与我纠缠许久,不过是想牵扯将军入案,让陛下起了疑心,日后得了时机,便可让陛下发落将军入大理寺‘作证’罢?”

谢珽笑了一笑,道,

“陆将军已生当五鼎食,何惧五鼎亨尔?”

徐知温脸色一沉,正色回击道,

“将军年富力强,何似主父偃日暮穷途?若论‘倒行逆施’四字……”

顾柷轻咳一声,从安懋手上接过剑柄,

“徐卿方才有句话说得不错。”

小皇帝面朝殿央,慢慢地转过身来,

“纵使是修道之人,也不会一蹴而就,若个个都到了‘坐忘’的境界,也无须再用孔孟教化万民了。”

徐知温的嘴动了一动,显然是有些不满自己在说到利害处时被小皇帝打断。

好在他到底了不得,这点儿共认的了不得教他自诩,自诩又让他识趣,因此顾柷一出声,徐知温又陡然变回了陆梁鸿身边那个低眉顺眼的边地少年。

顾柷学着安懋的样子握着剑柄,重重锦衣之下的纤手竟然前所未有的稳,

“来人。”

小皇帝拿着剑往冯氏跪伏处走去,

“将驻守在城门处的金吾卫上将军彭锡明请来。”

彭平康的心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安懋握着剑鞘,立在原处,仍是一副不露声色的模样。

顾柷一步步地走向冯氏,殿内两旁的臣子跟着一列列地站了起来。

小皇帝走到近处,连伤了手臂的谢珽也自觉为他让出位置。

顾柷朝着冯氏举起剑,认认真真地道,

“彭将军为金吾卫上将军,自先帝时就戍守宫禁,从未懈怠。”

“你弑夫杀子,罪无可赦,还要假作疯癫,极力诋毁朕的太傅、朕的忠将、朕的戍卫,造言捏词,以一封虚无缥缈的‘衣带诏’来倾覆朕的江山,朕怎能容你在朕的万寿节宴上胡作非为?”

冯氏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柷嫩生生的脸,她看着顾柷一字一顿地将狠话说完,那含着满目水光的温婉眉眼便弯了起来,

“你是认定金吾卫对你——不,是对先帝绝无二心——所以想教金吾卫替你的好太傅作证么?”

彭平康在袖中暗暗攥起了拳头。

冯氏凄厉地大笑了起来,

“你就是太愚钝,才上了他安懋的当!”

“就算‘衣带诏’成真,毒杀废太子的也是他安太傅,同你这个现成的皇帝有甚么相干?”

她一面笑,一面说,面对君王手中利刃,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