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我们人族同仇敌忾,需要对抗外族,百姓知道自己受到的屈辱,所以才有后来的奋力抗争。”陈巩侃侃而谈,“可现在是内斗,百姓都是各国的子民,他们当然愿意活在各自的国度下,这样最是安危。如果告急,国中男丁就要被强行征调上战场,他们的亲人自然会咒骂敌对之国。”
陈巩把目光从远方收回,与程子登对视,“如果被占领,这种仇恨会慢慢淡去。可是僵持不下,那这种怨恨累积下来,他们的复国之心永远不会停歇。这也就是东土以武力强行一统北原的最大难处,无法解决,只要强盛的主君逝世,各国的遗民就会重新让天下大乱。”
“我明白军师的意思了。”程子登忽然笑了,“我终于知道东土为什么如此不留余力的出兵对抗暗裔,他姜云烈知道,自己比元帝陛下差了什么。”
威望。
威望可以是功绩,也可以说一人的行为。不过姜云烈在东土的威望在其余诸侯国百姓来看算不了什么,毕竟都是人族之事。想要让姜云烈的威名被天下传唱,只有人族被外族逼到灭亡之际,他力挽狂澜,才能重新拥有与先祖等同的名声。
“这看起来是上天赐给姜云烈的良机啊!”程子登感叹着。
此时东州联军的先锋营已经驶过钟楼,巨型的攻城器械展现在两人眼中,那是冲车与云梯,四丈长的飞桥在将士们的肩膀上,紧随其后。普通的云梯由车轮、梯身、钩锁三部分组成,靠人力抗倚架在城墙上,顶端的钩锁用来架住城缘。
而东土器械营的云梯与月州境内的不同,它的底架以木为床,置有六轮,梯身以一定角度固定在底盘上,并且主梯之外增设一具可以活动的副梯,底端同样装有一对轱辘。这是颇为新颖的攻城器械,可是老辣的城守一眼就看出了它的特点这种新颖的云梯可以沿城墙自由地上下移动,不再需要用肩膀抗抬,可以极大程度避免伤亡,快速破城。
而这样的器械,只是管中窥豹,只是其中的一角。许许多多器械造型怪异狰狞,几乎都是新奇且杀伤力极大的玩意。
“这样鼎盛的国力,还有这样的契机,多少人恨自己生不逢时,他姜云烈倒好,什么都有了。”程子登扁了扁嘴,语气中有些钦羡。
陈巩多年来很少见到这位城守如此,忍不住轻轻一笑,“将军倒也不必太过羡慕,姜云烈此举也不见得能够如愿,说不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让他两空。”
“哦?”程子登来了兴趣,“军师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将军请看,姜云烈这样大费苦心,不过是希望能够击退暗裔,让他的贤名广为流传。可他越是如此,就显得有些心急。”陈巩笑着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眼下不过是寒州告急,处于水深火热的不过是寒州百姓。寒州是贫瘠人烟稀少的一州,就算姜云烈出大力平定暗裔解救寒州之威,两个诸侯国仍在,百姓领他的请,又有何用?”
“这天下不还是一成不变?他取得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陈巩拨云见日,深入浅出地讲解,“月、东两州的寻常百姓对此根本不了解,何谈感恩一说?”
程子登终于明白了,“军师这是说姜云烈出兵太早,暗裔固然是人族大敌,可是敌人总得让我们感到危机与恐惧,东州才能以救主的身份展现荣光。他姜云烈就算拯救了人族,可是无人对他的功绩有直观的体会,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道理是这个道理。”陈巩苦笑着,“不过以寒州百姓的角度来看,这是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对于寒州乃至北原,都是大功一件。都是我们的同胞,能减少伤亡,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种以大局为重的看法深得程子登认可,抛开浮名来看,这的确是大功一件,考虑人族的兴亡才是北原人族之主应该考虑的事情。为君者要是没有这个视野,就不配端坐天穹,享受四野朝拜。
“这样可能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就姜云烈这个衍朝皇室后裔会去做了。”此刻程子登内心无比唏嘘,既有感叹又有佩服,“其余的诸侯,除非战火烧到自家门口,否则不会去管,太过小家子气。”
陈巩紧接着补充,“没错,诸侯们自然知道暗裔的可怕,可谁也不愿做出头鸟。暗裔要是被以东土为首的东州联军解决,他们恐怕要笑逐颜开,既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让最强劲的对手消耗颇大,而只得到一些可以无视的虚名。”
“那要是东州联军失败怎么办?”程子登突然问道。
“二十三万人的军队,要是失败,恐怕神州是真的有覆灭危机了。”陈巩满脸苦涩,“那这样北原所有的诸侯都不会坐视不管,纷纷参与进来,生死面前,一切都可抛下。要是这样仍然不敌,那蛮、巫、太、灵就会倾巢而出,可就连我们人族都失败了,他们又能起到何种作用呢?最好的结果,就是四族消灭暗裔后重新割据神州,我们人族诸侯国全灭。最坏的结果暗裔就要统治神州,我们五族可能连活在世上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精准的分析,令程子登心中一沉。
不过这位城守还是报以乐观的态度,“军师不必如此悲观,纵观人族千年,什么风雨没有见过?哪会因为区区暗裔落得灭族的命运?就算东州联军不敌,举北原人族全力,足以度过这场危机。”
忽地他眼球一转,呵呵一笑,“要暗裔真需要倾北原之力才能解决,东土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他们出力最多,到头来这份功劳反而被诸侯国平分,自己却落得元气大伤的地步。”
“这都是后话了,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陈巩皱着眉,“我宁愿这份功劳让东土全占,也不想看到北原全民皆兵的那一天,要死多少人?”
程子登点头,也不说话了,两人的交谈转眼间被风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