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姥爷的山(三)(1 / 2)我家门前有条河首页

母亲说,姥爷就是这样,一辈子不肯麻烦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女。

姥爷的前半生到底经历了多少风雨涤荡,没有谁能够知详,包括他的子女。我虽知之甚少,但掌握的信息应该是最详实准确的。我上大学那一年,姥爷年近80,身体有了一些小问题,日常的医疗花费超出了他从民政部门拿得到的补贴,于是我整理了他手头几乎所有的资料,希望从他退休的单位——另外一个城市的神秘事业单位,获得帮助。也正是那次尝试,大体了解了姥爷的一些经历。

姥爷参军的大体时间在1947年,我估计是“莱芜战役”前后。老家地处山东丘陵地带,上学期间曾访问过几个老人对战争的印象,他们都称“没打过来”,想来是地理的偏僻让家乡的老百姓没有直接接触战火,所以直至1947年莱芜战役打响,姥爷才有机会参军。

在姥爷的资料里,多数是给原单位写的信件,部分是介绍自己情况,部分是表示感谢,极少是希望帮助,却未见单位的回信。有两张奖状,一次是二等功,一次是三等功,上面有王姓将领的签名,具体记不清楚了。有一枚抗美援朝勋章,有一把印着“USA”的磨掉一半的军刀。

从小到大,我多次希望姥爷讲讲在军队时的故事,他都以“记不得”挡了过去。几个比较清晰的事件是,姥爷明确说打过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因为两个战役时间几乎吻合,具体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抗美援朝时期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上大学后,一次回来,居然讲过一次经历。某次战后,姥爷缴了一把冲锋枪,赶紧把自己的“汉阳造”换了,晚上奉命到附近巡防,不料走进了一队国民党士兵的休息场。姥爷说当时脑子一懵,端起枪打了一梭子弹,扭头就跑了,对方可能被吓一跳,没敢追,自己一气跑回驻地。等带着大部队包抄过去后,发现早都没影了,根据留下的痕迹判断,估计有五六十人。姥爷说,战争是残酷的,别看电视里那些“洋景”,有时车辆过不去,只得拿尸体垫坑,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或许,几十年的时光消磨了许多记忆;或许,有些回忆不想揭开。

我上大学的那两年,姥爷患了不少病症,深受折磨。加之经济状况也不好,民政部门给老兵的补助少的可怜,态度又极差。姥爷是退伍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有一部分补助;另外,复员后参加工作,退休金是另外一部分,但不知什么原因姥爷属于离退干部,退休金非常少,到现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两项加起来,在2000年前后一个月不到200块,即便如此,还受到了窗口人员的冷嘲热讽,气的姥爷再也没登过民政部门的门。

上大学后,眼界开阔了,思路也活泛一些。我整理了姥爷的资料,给他曾经工作的单位写了封信,把当前的情况说明了一下。后来,据说还给姥爷去了电话,表示非常同情,但也无能为力。一年后,姥爷的情况日益恶化,我决定到那家单位拜访求助。那是个周末,巧的是有人值班,还是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我提及姥爷的名字,提及我写的信,她居然都知道。她告诉我,姥爷以前是他们人事股的股长,后来离职了,具体什么原因不得而知,至于帮助确实没有相关政策支撑,无能为力。鉴于对方的言辞恳切,同时鉴于对方单位的戒备森严,我没有了幻想,黯然接受现实。

后来,我问母亲,姥爷为什么离职了?母亲自然不清楚,说曾经舅舅还到那个城市上学了,姥爷回来了,舅舅也跟着回来了。

至于原因,何必追究了。

离职后的姥爷又回到了农村,担任起了村里的支部书记,他为人亲近随和,从未有什么村官的架子,要不是母亲告诉我,实在想不到姥爷还有过村支书这般“显赫”的头衔。

对于担任村支书时的一些事情,母亲现在还念念不忘,言谈中尽是对姥爷的埋怨。早先的农村还是集体所有制,每家每户的土地、物资都有村大队进行分配,村支书作为村里最大的领导,在当时监督体制尚未健全的情况下,权利自是极大的。可是,行伍出身的姥爷两袖清风,公道正派,每次大队分配总是把自家放在最后,等别人挑剩了,最后才是自己的。母亲说,这个完全没有必要,无论从哪里说,即使不是最优先选择的,也绝不至于是最后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