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一大早，遵化县白冶庄，庄头南关外的小高庄村口，哄哄吵吵聚起了数百号人。

白冶庄又称白冶厂、铁厂城，此城历史悠久，人口稠密，得益于遵化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即地表下蕴藏的丰富铁矿资源，上启李唐，下至大燕，白冶庄本地采矿与冶金手工业的发展数百年间方兴未艾，仅此一地，就设有大燕朝廷工部督办的铁冶提举工坊、矿场十余处。

白冶庄的旧土墙系宋（金）时期浇筑而成，大燕开国后增修石墙，新城石墙总高约二丈，宽约一丈，占地方圆一里，面积规模并不是很大。因冶铁厂、兵器和盔甲铸造工坊等设施集中在城中，城里又有官军驻扎守备，导致小城中几无供百姓蜷身安居之所，当地主要以采矿、力役兼耕植为业的老百姓，大多聚集在城外南北两头的村庄居住。

杨士奇与黄全财赶到遵化后，杨士奇即持着某个因贪墨渎职而被秘密处决在羽林大狱中的官员名剌，摆酒设宴三天，在县衙上下走动打点一通，买通了知县座下师爷、主簿老爷，以及一众老少衙役。杨士奇声称，他二人乃是那名剌主人——某致仕举人老爷家中的管事，家中老爷如今专做船帮生意，他二人此番前来，正是因为老爷听说了北边频有战乱，饥民难民众多，特来替老爷招揽些护院、长工回去。

县衙的诸位老爷们经过一番打听，得知确实有这么一号同行人物，再看杨士奇与黄全财二人，不仅出手阔绰大方，还十分懂事，对上下各级官吏们都照顾得十分周到，老爷们乐得低头吃酒数钱，见有好事者主动跳出来承担饥民逃籍、流民落难的问题，当即为二人一路大开绿灯，任由二人在白冶庄南北各村吆喝宣传，不仅对二人要招募多少人头不加过问，还命衙役四出代为宣传，吸引了不少破产匠户、佃农、矿工与外地流人。

今日一早，便有七八个衙役早早到了小高庄村口，帮衬着杨士奇二人一齐吆喝、维持秩序，同时见证身契画押。

——

“大人！小的这便吆喝泥腿子们过来吧？”

“大什么大，又忘记改口叫掌柜了？”杨士奇纠正道。

“诶！”黄全财自掌一大嘴巴子，耸起肩膀谄笑道：

“这风吹霜打的，不然大...掌柜的且先回住处歇歇，小的代掌柜应付这帮流民。”

杨士奇缩起脖子，抖抖肚上厚实的肥膘，臭着脸道：

“黄总管，你可知越俎代庖是什么意思？咱东主可没吩咐过由谁来包办这桩买卖！设若东主不满意你我带回去的人手，嘿嘿，你黄总管乃大人钦点的参随，不见得要挨受家法，杨某不一样，杨某铁定要遭殃的！难不成黄总管是存心想见杨某出丑？”

黄全财闻言，连连赔罪道：“哎哟，掌柜的误会了！小的这不是怕掌柜受了寒嘛！掌柜与东主是智计无双的英雄豪杰，小的哪里敢越俎代庖，哪里敢代掌柜包办买卖！”

两人口中这东家，自然是派遣他二人来遵化招募人手的尚文诏。

杨士奇曾在兵马司干过巡街小吏，对牙子这行当了解颇深，他总怕黄全财卖弄小聪明，不老老实实干活，当下心生一计，想吓这老黄一吓。

杨士奇别有深意道：“黄总管可曾想过，东主为何专遣你我办这差事？”

黄全财本想回答，自己是尚文诏的邻居，尚文诏纯粹是相中了自己的牙行经历，以及在京中人脉熟络等等。尚文诏与郁牧川刚到京师的时候，芦草坊那小院里里外外可都是经他老黄一手置办下的呢，他老黄从尚文诏手里赚钱，那是相当容易的...

黄全财转念一想，感觉自吹自擂不大好，他故作糊涂道：

“还请掌柜赐教。”

杨士奇勾勾手，示意黄全财近前，待黄全财靠来身边，杨士奇掏出羽林卫指挥使唐秀交给尚文诏充当行动资金的银票，哗啦啦那么一拨弄，附到老黄耳边道：

“黄赞画，尚大人为何对你我如此放心？何以不怕你我趁着远在外地，对孔方兄上下其手？”

（孔方兄：钱）

老黄心说自己与尚文诏一家子几口人厮混的极熟，尚文诏一个初出茅庐、尚未结亲成家的小青年，最重人情义气，他与尚文诏平日相处时，尚文诏总是一副嬉皮笑脸不知愁苦、与人为善的面孔，发愁动怒是极其稀罕的，黄全财仅在尚文诏收拾吴泽时见过一次...

黄全财脑袋左右一摇，又揣着明白装糊涂，表示他不大明白。

杨士奇话锋一转道：“那天策乱军，可有一半都聚在京师了，咱先锋官大人为何不怕？”

黄全财道：“是啊掌柜的，为何不怕？”

杨士奇故弄玄虚道：“黄总管，知道我羽林卫的指挥使唐大人，还有唐大人旗下十万精锐人马身在何方吗？”

杨胖子猜测黄全财对羽林卫的印象，当与一般百姓无二。在平常百姓印象中，羽林卫的旗校们大概就是一群手眼通天、手段狠辣、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朝廷鹰犬。

黄全财稍一思量，回答道：“小的不知，应当是不在京师。”

杨士奇话头又一转：“设若大人陷在了天策军手中，你我可是同党，黄总管晓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