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呆呆地望着火光中的男人忽地喊出声:“孟铎!”
孟铎回过头。
隔着浓烟与烈火两人四目相接。一瞬间,时间似乎凝止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唯有彼此的眼神注视。
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满身狼狈因为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慌张与焦急全都写在脸上,在看到她的刹那他眼中涌起狂喜,虽然这喜悦仅仅出现数秒就被他迅速掩藏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她的先生,她的老师,她的敌人杨氏江山的心腹大患,世间最冷酷无情的孟氏主君,为了她,义无反顾地闯进火海。
以他的性情,本不该做这种愚蠢的事可他却做了。
无情人动了情,最是危险却也最是动人。
乱作一团的院子里又闯入一人,是穆辰良追了过来,他大喊:“卿妹妹快点撤离!”
令窈怔怔盯着在火海中的孟铎他仍在看她喘着气,火星子从屋顶坠落,掉到他的衣袍上,他却浑然不觉,一双幽黑的眼睛定在她身上。
再无担忧与紧张,只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令窈情不自禁往前又迈半步:“孟铎”
“卿妹妹,快走!”穆辰良已冲至她跟前,抱起她扛肩上就往外冲。
令窈被穆辰良扛在肩上,经过山阳身旁时,她出声:“屋里有炸药。”
山阳一僵。
穆家暗卫全被撤离,残余的窦家刺客被堵在院里,令窈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窦家刺客像僵尸一般朝院门涌来,在他们的身后,山阳冲进火光滔天的屋子。
然后嘭地一声。
火药炸掉整个内院,威力之大,连脚下踩着的地都随之一震。
穆辰良死死抱住令窈:“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令窈盯着被夷为平地的内院,她的计划已经成功,可她心中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你说,他会不会被炸死了?”
穆辰良知道她嘴里说的是谁,可他装听不懂:“那些刺客肯定都被炸死了。”
“或许能逃出来。”
“怎么可能逃得出来?”穆辰良见她微微呆滞的面庞,低下头吻她额心:“你忘啦?你往屋里添的火药分量,足以炸死那里面所有人,方才要不是我及时带你逃出,迟一步,你我都要死在里面。”
令窈怏怏地伏在穆辰良肩头,盯着化为废墟的内院,脑子里一片空白。
孟铎,被她炸死了吗?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空落落的?
穆辰良注意到令窈怔怔发愣的目光,他抱着她背过身,不让她继续看废墟,换了云梯渊谷让她看。
黑夜中的渊谷中有萤火虫腾空而起,一颗颗亮闪闪,幽幽发着黄绿的光。
令窈伸出手,有萤火虫停至她指尖。
她盯着看了半晌,倏地手指蜷缩握成拳,萤火虫被她掐死在掌心中。
“卿妹妹,他们本就该死。”穆辰良这时道。
令窈埋进穆辰良的衣袍,声音哽咽:“是啊,他们本就该死。”
朝山山庄的善后清理全都交由穆家处理,窦家行刺的同时,东宫的羽林军已赶至窦家本家云梦泽。储君远在幽州,却发出了围剿窦家的命令,甚至剥夺了窦家跻身十二世家的资格,从此世上只有十一世家,再无第十二。
剥夺世家氏族入仕为官的权利,这种从未有人做过的事,皇太女做了。她不但做了,而且还做得理直气壮。
皇太女上奏的折子写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句话,将窦家的土地全都收回。收回了土地,却没有全部霸占,一半划做储君行宫所用,另一半分给其他世家,其中穆家所占分量最大,剩下的几个世家皆是从前同令窈示好过的,得了边边角角的土地,受宠若惊。
如此恩威并施,用意如何,众人心知肚明。
皇太女借窦家一事,向各大世家宣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可以予他们无上的荣耀,也可以褫夺他们的封号封地,甚至是阻断他们子孙入仕为官的道路。
她不是杨帝,不会因为世家的权势而一味委曲求全,她要做一个天子该做的事,将江山握于她掌心,让四海昌平,让万民称臣。
她不像他们,她身上没有背负什么传承家族的使命,除了一个刚刚相认的爹之外,她没有任何羁绊,她为权力而生,她所要做的,就是将她手里的权力发挥极致。
各大世家又惊又惧,他们后知后觉,他们的新储君野心勃勃,年少娇艳的绝色容貌下,藏了一颗多么冷血无情的心。
与孟氏的战役刚停歇,她转过头来就对付他们,取人性命,眼都不眨。
最要命的是,与皇太女退过婚的穆家也开始支持她。不是支持身为未来儿媳妇的她,而是支持身为一国储君的她。
皇太女与世家之间的较量,以窦家的惨败做开端,也以窦家的惨败为结局。
各大世家惴惴不安,一个个开始上书表明忠心。
令窈的第一场政治搏斗,取得完胜。再也没有人敢对她以女子之身登储君之位的事指指点点。
处理完窦家的事后,令窈仍然逗留幽州。
杨帝连发三道圣旨,催她回汴梁。
最后一道圣旨,点了穆辰良的名字,托他护送。
穆辰良捧了圣旨拿给令窈看:“陛下定以为你是因为我所以才迟迟不回汴梁。”
令窈坐在案后处理批阅公文,头也不抬:“是吗?”
“当然是。”穆辰良捧着圣旨左看右看,“我从陛下的措辞中窥出了一丝无奈,大概他担心你被美色误事,可是又拿我没办法,思前想后,只得召我一块回汴梁。”
屋外响起动静。
鬓鸦急急忙忙推门而入,“殿下,快跑。”
令窈放下笔:“怎么了?”
鬓鸦欲言又止:“那个谁,来找您了。”
令窈皱眉,出门一看,才知道鬓鸦嘴里所说的人是谁。
宽敞的院子里,东宫侍卫们正与人打作一团。
少年赤手空拳,没有用剑也没有用刀,只使了一分的力道,打得训练有素的精英侍卫们节节败退。
“我不想杀你们,叫她出来见我。”
令窈看清来人的模样,心中悬了数日的石头终是放下,松一口气。
没死就好。
山阳活着,孟铎肯定也活着。
东宫侍卫们注意到门边的人,挣扎着围做一团:“保护殿下!”
山阳看向令窈,板着脸指着她:“算你有胆量,终于肯露面见我。”
侍卫们更加警惕,有人开始拿弓。
令窈挥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殿下!来者不善!”
“无事。”令窈云淡风轻,从人群中间穿过,朝山阳走去。
她越走越近,山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你找我何事?”她脸上没什么神情。
山阳:“先生死了。”
令窈一愣,旋即沉声:“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