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人声从前方传来。
令窈吩咐人:“将四面帘纱捞上去。”
穆辰良讶异:“没有帘纱,如何遮面?”
令窈慵懒扶了扶发髻,姿态优雅,美眸流盼:“一朝储君,巡视王土,何须遮面?”
穆辰良笑了笑,点头道:“说得也是,正好让幽州百姓瞧瞧皇太女的风姿。”
令窈笑道:“你如今越发心胸开阔,再也不提别人觊觎我的事。”
“任别人如何觊觎你,他们也无法像我一样亲近你。”他后面隐了半句没说。
别人觊觎归觊觎,反正无人能够得到她。他现在拥有的,已是旁人一辈子不敢肖想的东西。天下这么多人,他也管不过来,心情不好时杀两个,碰上像郑嘉和那种强劲对手,想杀不能杀时,就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守她守到最后的那个,能与她同棺,才算是赢家。
“空青。”她唤他。
穆辰良回过神,抬眸望见少女笑靥盈盈,将他牵在手心。
穆辰良愣了愣,盯着他们紧牵的双手,心跳如雷。
舆车又行几步。
游览的队伍即将现身人前。
穆辰良缩了缩手,恋恋不舍。
她没放手。
穆辰良惊讶问:“不放开吗?”
“为何要放?”
“会被人看到的。”
“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舆车出现在百姓视野中,人头攒动,激动不已。
“看,是皇太女!”
“穆少爷也在!”
“果真和传闻中一样,殿下生了一副倾国倾城貌!”
“穆少爷和殿下坐在一起,两人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人声不绝于耳,穆辰良却什么都听不见,耳朵嗡嗡作响,一双眼痴情地望着令窈,她牵住他的那只手,他反手握住,与她十指交叉。
她牵了他的手,就再也别想让他放开。
哪怕她没有心,他也不在乎。
“卿妹妹。”他悄声唤她。
“怎么了?”她没空搭理他,忙着展示自己的储君风度。
“你假笑的样子好漂亮。”
令窈狠狠掐他一把,面上笑得更明媚,目光亲和,时不时同街边民众问好。
整个幽州城为之轰动。
万人空巷,只为目睹当今皇太女的风采。
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人背道而驰,默默离去。
山阳紧随上去,压低声音唤:“先生。”
斗笠纱帽下,孟铎一张脸冷峻寒凛:“看够了吗?”
山阳小声嘟嚷:“怎么问我看没看够,我不是陪先生来的吗?”
隔着薄薄的纱帘,孟铎冰冷的眼神剜过来:“若不是你非要凑热闹,我会从岐山赶来幽州吗?”
山阳笑道:“反正岐山离幽州近,老是困在山里也没意思,出来走动走动,有益身心。”
孟铎迈开步子往前走。
山阳一边追一边回头看远去的舆车:“先生,走错方向了,她往那边去了。”
孟铎头也不回:“不看了。”
“为何不看?”山阳想到什么,试探问:“先生是不想看她,还是不想看穆少爷?又或是不想看到他们两个郎情妾意?”
孟铎脚步一滞。
山阳咧着大白牙笑道:“原来先生吃味了。”
孟铎猛拍一下他的斗笠帽,脚步加快:“再不走,我就将你丢这。”
山阳扶好帽子追过去,笑问:“我心里也酸酸的,看穆少爷怎么看都不顺眼,可我看到她笑得开心,又觉得高兴,先生是不是和我一样?”
孟铎冷声冷气:“不是。”
山阳嘟嘴:“哦。”
半晌。
山阳问:“我们真回岐山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多留几天吗?”
孟铎不回应。
山阳求:“我不要看她了,我就只在幽州游玩,吃吃喝喝。”他将手举起来:“我以血手之名发誓,绝不近穆府一步。”
孟铎慢下脚步。
身后呼喊声震天,“殿下千岁。”
方才她灿若春华的笑颜犹在眼前。
许久。
孟铎应了声:“那就再留几日罢。”
山阳惊喜瞪大眼:“嗯!”
人群中,另一双眼睛也在注视舆车上的少女。
只不过,他看的不是少女绝色姿容,而是她手上戴的玉扳指。
孟家家主的传家宝,象征孟氏半壁江山的玉扳指,如今却戴在敌对储君的手上。
真真是荒唐至极。
“难怪孟氏一族势如破竹,原来是有人与他们的家主里应外合,狼狈为奸。”
一旁的心腹问:“老爷打算怎么办?”
“我窦家落败至此,全都是因为她,先是大闹云梦泽阉了我族的嫡子,而后又为了丘南一战,利用穆家收了我窦家的兵权,有她在一日,我窦家就不能翻身。她既戴着孟家的玉扳指招摇过市,就不要怪我这等忠臣清君侧。”
心腹顿时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莫急,欲速则不达,我们必须一击即中,先静候时机再说。”
“遵命。”
皇太女游城一日,整个幽州的人跟疯了似的,人人都想多看令窈一眼。
令窈回到穆府时,已是精疲力尽。
穆辰良为让令窈喝道他亲手做的凉云粥,亲自去厨房煲幽州特有的凉云粥,现学现卖,忙手忙脚,一时半会回不来。
令窈独自回小院,才刚迈进去,鬓鸦迎上来,指了树下一个纤柔的身影:“真讨厌,我赶都赶不走。”
令窈看过去,原来是王枝秀。
令窈自树下走过的时候,顺便招了招手。
王枝秀一愣,旋即跟上去。
两人进了屋,令窈在贵妃椅坐下,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问:“王姑娘,你来找孤,有何要事?”
王枝秀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周围,确认穆辰良并未出现,这才跪下去:“殿下,民女,民女”
“嗯?”
王枝秀咬咬牙,将穆大奶奶教她的话说出来:“民女已与穆郎有鱼水之欢。”
“原来如此。”
王枝秀大着胆子往前窥,令窈脸上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震怒,相反,她平静得很,连眼睛都不曾睁眼,问:“孤对鱼水之欢好奇得很,王姑娘可否告知孤,那到底是怎样一番美妙滋味?”
王枝秀整张脸涨红,声音颤栗:“殿,殿下”
“来,你靠过来些。”
王枝秀匍匐前进,贴在令窈脚边,低着脑袋:“殿下是在取笑民女吗?”
令窈缓缓睁开眼,身子倦懒靠在椅手上,随意攫住王枝秀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孤作甚取笑你,你有资格被孤取笑吗?”
王枝秀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令窈指间力道加大,指甲扣进王枝秀下颔,慢声道:“你记着,穆辰良只会与我欢好,不会与其他人欢好。即便是他被人下了药,迫不得已同别人做了那事,待他清醒,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爬上他榻的女子碎尸万段。你今日来我屋里说这谎话,就不怕他知道之后杀了你?”
王枝秀脸色惨白,吓得身子抖了三抖。
令窈啧一声,松开手:“是穆夫人让你来的吧?”
王枝秀已经吓出眼泪:“是。”
令窈又问:“你喜欢辰良吗?”
王枝秀下意识摇头,想起穆大奶奶那张脸,立马点头。
令窈单手托腮,斜靠椅沿,另一只手垂下,指尖轻轻拨开王枝秀额前碎发:“从前我在郑家时,听大伯母说过你的名号。你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诗词歌赋一应精通,骑射也颇为精湛,又有出色的容貌与不凡的家世,何必委屈自己,受他人胁迫?”
王枝秀怔住,泪眼汪汪看着令窈。
殿下竟然知道她。
“民女受父亲所托,来穆家结亲,若是结不成这门婚事,定会令家门蒙羞。”
令窈嗤笑:“结一门亲事就能让光宗耀祖了?若是如此,怎地不叫你家里的兄弟来结亲?这么好的事,留给你一个女流之辈多可惜,你回去同你父亲讲明,就说我说的,穆家门槛高贵,你一个小小女子怎配入门?要想与穆家嫡长子结亲,就得叫你家里的嫡长子来,这才够诚意。”
王枝秀笑出声。
令窈抽出巾帕替她擦泪:“不哭了?”
王枝秀点点头,娇娇怯怯:“多谢殿下宽慰。”
令窈:“女子要想光宗耀祖,不止嫁人一条路。如今汴梁开科,新录女官,或许能为自己挣个前途。”
王枝秀呆呆地仰望令窈:“殿下是想让民女回去好好念书?”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念书吗?”
王枝秀猛点头:“喜欢,民女最喜欢念书了。当初爹劝我来穆家结亲,告诉我穆家藏书无数,我若做了穆家少夫人,不但能尊享无上荣华富贵,而且还能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再也不会有人拘着我。”
令窈重新躺回去,抱了引枕眯眼打盹:“那便好好回去念书。你放心,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只说是我霸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将你赶了回去。穆家那边,我会同大相公交待,你无需担忧。”
王枝秀听着听着,眼中又有了泪,痴痴问:“殿下,您为何待我这般好?”
令窈声音很轻:“因为你我同为女子。”
王枝秀一震。
许久。
王枝秀擦干眼泪,颤着手拉了拉令窈的裙摆,鼓足勇气,小声问:“殿下,民女以后还能再见到您吗?”
因为困意,令窈声音有些沉:“待你考取科举榜首,自然会在金銮殿见到我。”
王枝秀咽了咽,“那殿下在金銮殿等着民女。”
“嗯。”令窈侧身,换了个睡姿:“我乏了,你出去罢。”
王枝秀走后,屋内寂静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寒凉。
令窈忽地睁开眼,视线往帘后的屏风睨去,快速一眼,她从椅中起身,故意假摔。
尚未摔成功,及时有人从身后扶住她。
令窈伸个懒腰,游刃有余地躺进那人怀中,白皙修长的手伸过去,抚上那人面庞:“先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