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枝秀闻宠若惊一颗心紧张不安连答话的声音都颤了颤:“民女民女惶恐谢殿下赏识。”
令窈笑了笑,不再看她回头同鬓鸦说话,吩咐今日的行程。
王枝秀呼吸急促被令窈扶过的双手掌心滚烫,她呆呆凝望不远处的令窈失神一般。
明明两人皆是差不多的年纪,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今日见到皇太女,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皇家风范。
皇太女一颦一笑让人如沐春风却又让人心存敬畏之心,骨子里透出的高贵典雅,真正的天之骄女,绝非她这等寻常富贵人家出身的闺秀能与之比肩。
她自认出身不俗,王氏世家大族她自小也是千宠万爱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可是同皇太女一比难免沦为俗物。方才皇太女同她说话,短短两句,端庄大方仿若神女一般不知怎地她得了她的两句话,不自觉高兴起来,仿佛得了什么赏赐一般。
这就是高位者的风姿了,这种风姿,她一辈子都学不来。
穆大奶奶见王枝秀发愣,推她一把,悄声:“枝秀,快看,辰良出来了。”
王枝秀犹豫不前。
她知道自己为何能够入住穆府,来穆家之前,父亲对她叮嘱,这次机会千载难逢,砸她头上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她务必把握好。
若能做成穆府少夫人,她便能成为世家贵妇之首,就连宫里的娘娘都要礼敬她。
穆大奶奶着急:“枝秀,快过去呀。”
穆大奶奶找王枝秀来,为的就是让令窈知难而退,让她知晓,穆府已经定好下一个未来儿媳妇。
婚事昨日才正式退掉,今日就领着儿媳妇人选到令窈面前问安,此举虽然无礼了些,但总比当断不断强。
王枝秀站在穆大奶奶身后,双肩瑟缩,迟迟没有动作。
穆大奶奶恨铁不成钢,咬咬牙,趁人不注意,绕到王枝秀身后,大力将她推出去,力道太大,以至于王枝秀往前踉跄几步,最终跌倒在地。
这一摔不要紧,刚好摔在穆辰良面前。
少年视若无睹,继续前行,连脚步都不曾顿一下。
他径直朝令窈而去:“卿妹妹,你醒了也不叫醒我,害我以为你走了,在屋里一顿好找。”
令窈眼神示意他,让他先同穆大奶奶问好。
穆辰良这才不情不愿地到穆大奶奶面前,颇为抱怨:“娘,今日你怎地这么早就来看儿子了,平日你不都要睡到正午才起吗?”
也不等穆大奶奶回应,他说完就走,迫不及待回到令窈身边。
穆大奶奶气得脑袋疼。
令窈指指地上的王枝秀,又推推穆辰良,让他去扶,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来者皆是客,莫要让客人失了面子。”
穆辰良满脸不高兴。
他本来就有起床气,要不是令窈在这里,他早就让人将王枝秀丢出去了。
他娘也清楚他的性子,所以平时也不敢将人塞过来。今日就是仗着令窈在,所以才敢带王枝秀来他面前晃悠。
穆辰良双拳越握越紧,嘴也越撅越高。
令窈见状,不再勉强他,立即吩咐鬓鸦将王枝秀扶起来。
鬓鸦去扶的时候,穆大奶奶还上前拦了一下,朝前喊:“辰良。”
穆辰良将脑袋转过去看树。
鬓鸦直接推开穆大奶奶,将王枝秀扶起,还替她整理了衣裙。
穆大奶奶皱眉瞪向鬓鸦:“你这丫鬟,没大没小”
话未说完,鬓鸦道:“回大夫人的话,我是东宫四品女官,夫人以丫鬟一词称呼我,并不妥当。”
穆大奶奶语噎,她从未被人这样待过,谁见她不是毕恭毕敬,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红了脸:“你”
令窈将鬓鸦护在身后:“穆夫人,我的女官脾气不好,望请海涵,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赔罪。”
穆大奶奶有些怕令窈,即便心中对令窈有诸多不满,也不敢与她正面起冲突。
皇太女的身份摆在这,谁敢让她赔罪?
穆大奶奶气不过,只好在穆辰良身上下功夫,喊了几声:“辰良,辰良”
穆辰良前几声没应,最后应了一声:“欸。”
穆大奶奶当着令窈的面对穆辰良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地连礼义廉耻都不晓得?哪能随便同女子共寝一屋,你是什么身份,旁人是什么身份,男女之间要讲分寸”
话没说完,穆辰良消失不见。
穆大奶奶一看,人往屋里钻了。
穆大奶奶喊:“欸,辰良,你跑什么,这会子知道羞愧了?”
穆辰良重新从屋内出来,手里多了个东西。
是一只绣履。
穆辰良跑到令窈面前,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蹲下去,替她换鞋,嘴里念念有词:“你瞧你,鞋子穿错了也不知道,这要是穿出去,还不得贻笑大方。”
令窈定睛一看,两只鞋子颜色相近,除花纹略有不同外,其他一模一样,得仔细看才看得差别。
她早上起得急,随意挑了双,如今才瞧出来,竟穿错了。
鬓鸦惊讶:“我都没注意到。”
穆辰良小心翼翼捧了令窈的脚,头也不抬,道:“你忙着安置行李的事,哪有功夫注意这些细枝末节,我看啊,以后早起伺候的事,就不劳烦你这个四品女官了,还是交给我更稳妥。”
鬓鸦努努嘴。
穆大奶奶目瞪口呆,痛心疾首上前质问穆辰良:“儿啊,你身为堂堂穆家继承人,怎能做这种低贱的活?娘都没舍得让你伺候过。”
穆辰良:“那是因为有爹伺候娘,用不着儿子伺候。”
穆大奶奶羞得顿足,小声:“住嘴。”
正好车马备齐,一队侍卫引宝盖舆车入内,前来迎接令窈。
令窈换完鞋,就要上车。
“你去哪?”穆辰良可怜巴巴问。
“昨日同你说过的,今日我要游览幽州主城。”
穆辰良也想去,尚未开口,就被穆大奶奶死死摁住。
穆大奶奶指了旁边灰头灰脑的王枝秀:“辰良,王姑娘似乎身体不适,你与娘一起陪她回屋休息吧。”
穆辰良刚要张嘴说不。
穆大奶奶哎呀一声:“娘突然头好痛,辰良,不得了,娘头风发作了,快去请大夫。”
穆辰良蹙眉。
他第一次觉得他爹将他娘宠得太过,以至于他娘如今都还是个小姑娘性子,连装病都装不像,就差没直接将“我不许你去”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娘”
穆大奶奶抓紧穆辰良衣袖:“痛痛痛,娘头痛。”
穆辰良又急又气,眼睁睁看着令窈上了舆车:“卿妹妹”
令窈没有回头。
穆大奶奶心中窃喜,拽住穆辰良不放:“什么卿妹妹,那是皇太女殿下,辰良,日后不得放肆。”
大家身份尊贵,皆是体面人,这其中的意味,想必皇太女已经体会到了。
阻了第一次,就能阻第二次。久而久之,两人也就不会再往来。
舆车飞角悬黄铃,四周垂绿纱,舆车起势的瞬间,铃声清脆,叮铃作响。
风吹绿纱,一只雪白细长的手自纱后伸出,懒洋洋搭在半空,似乎是在朝谁招手。
少女明媚的声音落下:“空青。”
一句呼唤,再无别话。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她要他作陪。
穆辰良不再犹豫,谁也阻不了他。穆大奶奶拽他衣袍,他便将外衣褪去,欣喜若狂冲上舆车。
穆大奶奶委屈地颤着唇。
舆车又传出少女的声音,关怀备至:“鬓鸦,记得请大夫替穆夫人医治头风之症。”
话音刚落,少年的声音响起:“鬓鸦,不必请大夫,去请我爹就行,我娘的头风之症,别人治不了,只要我爹才能治。”
众人一阵偷笑。
穆大奶奶又羞又愤,眼泪都要掉下来,强忍着没发作,气哼哼抢在舆车出行之前跑出院子。
令窈命人将外衣拿过来,替穆辰良穿上,道:“你娘生气了。”
穆辰良:“她老是生气,我爹哄哄她,她就好了。”
令窈笑着往后半躺。
穆辰良靠过去:“你生没生气?我哄哄你,让你重新高兴起来。”
令窈没说自己生气还是没生气,眼中带笑,问:“哦,你想怎么让我高兴起来?”
穆辰良伏下去:“比如这样”
片刻,舆车出了府门,牵马的侍卫才敢出声:“殿下,穆大相公在前面等候。”
令窈推开穆辰良,稳了稳呼吸,掀起帘纱一角,朝外探去:“穆大相公。”
穆大老爷此来,是为了向令窈赔罪:“家有要事,今日无法陪伴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要么明日再陪殿下游览城景?”
令窈扫了眼穆大老爷身边的婢子,是方才伺候穆大奶奶的人,顿时明白过来。
定是穆大夫人称病,穆大老爷信以为真,所以才特意来向她告假。
如此一来,倒成全了她:“游览主城一事无需更改,就由辰良由代替大相公陪我左右吧。”
穆辰良从纱后钻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对穆大老爷说:“爹,快去陪娘,娘这次的头风之症发作得格外厉害,你再不去,她又要哭个没完了。”
穆大老爷一听,这才察觉穆大奶奶突然称病的事或许与令窈有关。
早上他明明交待过的,不许她去,她定是背着他悄悄去找了皇太女。
穆大老爷还想再问几句,头抬起看出去,眼前哪里还有人影,早就驾车走了。
前方舆车内传出唯有穆辰良哼小曲的歌声,活泼欢快,春风得意:“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穆大老爷嘀咕一声:“没出息。”转过身,长长叹口气,往府里而去,嘴里哼起来:“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储君游城是件大事,府尹昨夜接到消息,连夜准备,天没亮就爬起来监督路防。
围观的百姓挤满整条街。
舆车出了穆府所在的大道,缓缓驶入通往闹市的街道。
华丽的舆车内,穆辰良替令窈整理鬓钗步摇,视线掠至她两瓣朱红,颇为得意:“这次没肿。”
令窈点了点他的唇,“可你的肿了。”
穆辰良拿过铜镜一看,“还有牙印呢,卿妹妹真是狠心。”
“你自己要哄我的。”
“哼,你就是欺负我,想看我落泪。”
“谁让你哭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
穆辰良龇牙笑:“真的吗?”
“假的。”
穆辰良鼻间哼唧,快速替自己整理,数秒功夫,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情郎变为端严贵气的世家继承人。面容俊白沉静,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肃气势。
令窈晃晃他衣袖:“你装什么正经。”
穆辰良目不斜视:“我第一次与你同游幽州,不能让你失了面子,总得拿出几分穆家掌权人的气派,好让人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伴君左右,得像我这样的,才配与你同游。”
“你这样的?你是怎样的?”
“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令窈笑出声,打趣他:“天下谁人不知,穆家长子穆辰良,霞姿月韵,俊美无比,见者无不倾心。”
穆辰良腼腆笑纳她的夸赞:“原来在卿妹妹心中,我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