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三爷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全是揶揄,钱槐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走吧,把钱付了。”
贾环径直起身离开,钱槐跟着就要走。
“啊?”
“啊什么啊?我身上一文钱没有,你付账啊。”
两人填饱了肚子,便去了钱槐的私宅。
说起来贾环的社会地位比钱槐强多了,但事实上钱槐可比贾环过的潇洒。
钱槐的老子娘是在荣府管银房的,家资不薄。他这间宅子贾环以前来过,如今再细看,是一间价值不菲的住所。
都中能有这么一间两进两出的大宅子,没三五百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相比之下,贾环那一月的二两月钱,就显得有些寒酸起来。
而钱槐爹娘能在荣府里做事,以至于积攒下了这么丰厚的家资,其实是沾了赵姨娘的光。
在银库做事,是让人极为眼红的肥缺,不知有多少奴才眼馋心热。对外,可以借助贾府权势捞取好处对内,可以糊弄老爷公子中饱私囊。
不过这些不是要紧的事,今日是钱槐想给贾环接风,贾环也有事要找钱槐。
先前曾说过,贾环离开都城之前,嘱咐过钱槐一件事。
钱槐这两年,辛辛苦苦地替贾环办这件事,给了贾环一个极为满意的答复。
这也是贾环愿意赏识他一个原因,他是能做事的。
贾环坐在钱槐家的正堂里,手里捏着一本小册子。
贾环是定然会往朝堂发展的,他所做的读书科举都是为了日后当官而做的铺垫。贾环天生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所以不会真的就只做一个书呆子,他也为以后的为官之路,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
虽然如今还是为时尚早,但提前准备一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他手里这本小册子,是贾环回家那天,钱槐送过来的。里面记录了大梁都中,各个部门大小官员的名讳。
这些其实都是没有什么遮掩的消息,但每个部门的大小官员近百,又那么多个部门,再加上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官,就变成了一个不小的数字。
贾环吩咐钱槐一个人去做,不让别的人经手,也不知他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为贾环收集来这么一份名单。
所以贾环觉着钱槐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单单读书科举,老老实实地在朝中熬资历,贾环是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格局的。并非是贾环没有信心,而是没有时间。
科举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漫长艰难的过程,而仕途的艰难程度,还要在其上数倍。
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也许行文诗才有所差异,但经义上的背诵理解,其实都是相差不大的。
童生考秀才,考的是基本功,只要你基本功过关,那么考一个秀才便不是件难事。但从秀才考举人开始,便不仅仅是基本功那么简单了,你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有出彩的地方。
再到会试殿试,则又是另一种情况,你不光要文章策略超过他人很多,还要有很好的运气。
这些是科举,但官场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读书人花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科举,等到成了进士,补了官缺,才能正式被称为官。
读书读的好和做官是两码事,做官其实很难。
贾环想要达到能同贾家平等对话的地位,要经过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等到那时,显然是已经为时已晚。
贾环虽然现在接触不到朝事,但他毕竟是国公传人,天生就有着别人没有的朝堂地位。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在贾家面前,这种小官连个屁都算不上。
如今的他,其实已经可以慢慢接触这些朝堂中人了。
师傅林道儒对朝堂中的事情,其实讲的不多。但贾环不能让自己就这么一直当睁眼瞎,他需要对大梁的朝堂,有一个最直观的了解,有一个最清晰的评估。
他今日来找钱槐,便是想问问一些细则。这本小册子贾环是看过的,记载的很笼统。
不光有六部五寺,还有都察院通政司,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记录在册的。
不过这些信息的准确性还有待商榷,其中也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个名字,语焉不详。
钱槐有些紧张地看着坐在客座上的三爷,其实他对环三爷吩咐的这件事,自觉做的不是很好。
这些消息都是通过他那些酒肉朋友打听来的,小册上写的,其实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实,钱槐所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些按照三爷教的法子,一一整理出来罢了。
他蛮担心贾环会不满意。
钱槐对自家这个三爷,本没什么太多的了解。
但自从那年帮贾环绑过来旺,再到一连续的王熙凤之事,愈发地颠覆了钱槐对贾环的看法。
钱槐一直到现在,还会时常回想起三爷做那些事的面孔神情。
说出去谁敢信呢,三爷那时才不过六七岁,就敢大着胆子让钱槐帮他绑人,还敢设计府上的琏二奶奶。
如若不是自己亲身参与了那些事情,钱槐根本就不敢想。起初他只是因为自家与三爷的息息相关,可后来局势愈发发展的脱离了掌控,钱槐那时着实心惊胆战,心有骑虎难下之感。
可看看三爷,却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如何能那般的平静呢,钱槐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难道天生就该是他这样的人当主子,所以才能做出这些常人所不能的事情。
钱槐慢慢地对这位年纪不大的三爷,产生了一种敬畏。这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钱槐只觉着贾环身上有一种威势,那样的威势同那些高官大老爷一样,是一种捉摸不透让人畏惧的东西。
钱槐后来想想又觉着有趣,琏二奶奶在府上是何其厉害的人物,却被三爷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只觉着自己以前对那位琏二奶奶的畏惧都成了笑话,也觉得三爷着实是不凡。
面对着这样的一位主子,钱槐忽然对未来有了一种莫名的期望,如果是三爷得了势,那么荣府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呢,他常常会因为这种设想而感到莫名的刺激与兴奋。
这并不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只钱槐来看,如果是三爷,如果是三爷的话,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不是一句顽笑了。
所以钱槐其后对待每一件有关三爷的事,都愈发地上心,力求给三爷做好,生怕不能让三爷满意。
他有些忐忑的看着面前的贾环,三爷嘴角带着笑,脸上神色很平静,静静地翻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不知道三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