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贾环入了新院,时至今日已有半旬光景。
这半旬时光里不曾有人来访,是而小院显得十分冷清。
贾环也只是待在家里,不愿意在内宅里走动来往,不曾去同宝玉他们凑那个热闹。
昨日去了一遭林府,今日也是有事,早早地就出了门。
贾环今日与钱槐有约。
宝玉在荣府是正正经经的少爷,自然是不缺小厮丫鬟的,只每日陪着读书的就有大大小小四五人,府上的小厮知道宝玉在家中的地位,更是愿意巴结亲近这位宝二爷。
宝二爷只要挥挥手,便有大把的下人凑到跟前,争抢着给宝二爷做事。
但轮到贾环这里,就变成另一番景象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荣府里年纪最小的小厮,心里都能掂量出宝二爷与环三爷的分量。
巴结姨娘生的少爷,同巴结太太生的少爷,这是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
贾环对这点,并不介意。
他不需要别人的巴结,也不愿意花精力同这些人打交道。
不是贾环真的就不需要人给他做事,而是贾环信不过贾府的这些小厮下人。贾家黑了心的奴才还少吗?刁奴背着主子私底下做的那些龌龊事更是数不胜数。
贾环甚至觉着,贾家的败落根源的一大半,是出在这些黑了心的奴才身上。
这样的下人,贾环哪里还敢放在身边。原先他还有几个小厮,如今也全都被贾环打发走了。
但贾环也不是真的就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喏,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半大小子就是。
钱槐无精打采坐在贾环对桌,手上顽着一只筷子,看见贾环盯着他,也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懒懒散散地开口同贾环说话。
“三爷,你老瞅我干啥。”
贾环起初很不喜欢钱槐,他老子娘给了他一副好面貌,偏偏学得一副浪荡子的不尊重,又是个喜欢斗鸡走狗,赏花阅柳的。
整日没个正经事做,哪里像是个可用之人。
但是随着慢慢的相处,贾环开始对钱槐有了几分改观。贾环安排给他的事情,他做的很出色。
前两年印子钱的那件事,钱槐就做的很让贾环满意,不仅做事效率,首尾也收拾的很干净。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身与立场都很好。正经来说,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贾环要管钱槐他老子叫一声娘舅。从出身上,钱槐就是根正苗红的贾环一系。
这点的重要性胜过了前面所言的种种因素,最为重要。
贾环听钱槐这么问,淡声回道。“没什么。”
一个小贩打扮的中年汉子,端着两只大碗,送到贾环钱槐的面前。
这汉子长得格外壮实,虎背熊腰的,肩上搭着条抹布,脸上却带着老实巴交的笑容。
“两位小哥慢用。”
这里是太平坊最热闹的一条街,大通街。
皆因靠近公候诸多的王公街,市口极好,所以就要眼光独到的商户在这开店置业,城里多有羡慕此地繁华的小贩,挑着担子,推着车子来这里做生意。
这里离贾家很近,从王公街出来,再过了西街,就是大通街。
贾环同钱槐此时正坐在街道边的一家小摊里。
贾环抽了筷子,嘬了一口粉丝,他是偶然发现这家小摊的,生意极好,所以就惦记着来试试口味。
钱槐却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手上捏着一只筷子。
自三爷从应天回来,钱槐就去找过三爷,想着要请三爷一个东道,给三爷接接风。
屡次去请,好容易才将三爷给请出来,本想着备桌极好的席面,谁曾想三爷却拉着他在这破地方坐下了。
钱槐悬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四周,嫌弃地摇了摇头。
他钱槐什么时候来过这种地方,旁人请他喝酒吃菜多是在那些顶好的青楼,还要看看他钱槐赏不赏脸。仔细看看这小摊的桌椅,仿佛都能渗出油来。旁边坐着的食客,也都是些做苦力的穷酸。
钱槐倒不是嫌弃什么,他只是实在有些不大适应这种地方。
“三爷,咱们为什么不找家酒楼,偏偏跑这地方来。这种地方,实在是配不上您的身份。”
贾环看了眼钱槐,笑道。“先尝尝,味道还不错。”
钱槐看了眼摆在面前的羊杂汤,他没吃过这种东西,看着油腻腻的,与自己平日吃的实在差太多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三爷是怎么吃下去的。
三爷这样的身份,也能吃下那些穷苦力夫平日吃的东西?
贾环见钱槐始终不动筷子,笑道。“不过是吃饭,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我都能吃,难道你吃了就会死了,尝尝。”
钱槐面露为难神色,但是又不好拒绝,难不成三爷都能放下身段,他钱槐却讲究起来。
挑起一筷头粉丝,闭上眼睛,咬咬牙送进了嘴里。
嚼着嚼着便觉着不对了,味道好像还不错,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下咽。
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钱槐有些错愕,他平日吃的酒楼,味道都是不错的。不曾想这街边的小摊,味道竟然也这般爽口。
贾环看了眼钱槐,笑着摇了摇头。
钱槐原是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吃过便放下了筷子,可没过一会,嘴里又馋起这味道了。
拉不下面子,却又确实对这羊杂汤感官不错,想吃又不好意思,实在是有些尴尬。
钱槐看了眼面前低头吃东西的三爷,好似不曾关注他,便又拿起了筷子,偷偷尝了一口。
眼睛一亮,这味道当真不错啊。想不到这般不起眼的小地方,还藏着如此美味。
再不愿意拘泥于面子,放开了吃起来。
等到钱槐吃的满头大汗,才恍然发觉面前的碗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