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你先带着二位姑娘去我大哥屋里坐一坐,不用在这边候着了。帮我照看好二位姑娘。习……师,你看?”
这年月虽然对于女子与男子同坐的规矩比较松懈,但主仆方面比较讲究。到了饭点,做奴仆的若非需要伺候人,一般都是躲到厨房或者自己的屋子里吃饭。看文瑛文昙只待在灶台,应该是秉持着这种规矩候在外面,自家也不是什么正规场所,往后还可能和文瑛打交道,管佐自然想要示好。
他说完之后望向应该能做主这件事的习珍,习珍朝着那文瑛姑娘笑道:“原也叫她二人不必在此拘谨,还要劳烦乐姑娘作陪……如今小佐说了,随乐姑娘过去小坐吧。”
“多谢管公子、习公子。”罗彩望着习珍抿嘴轻笑,随同文昙一同回礼。
“二位姑娘稍等我片刻。我先去拿油灯,将仲匡兄的食案备了。”乐燕说着,管佐边走边说道:“我来就好。”
“你都不知食案放在何处。”小姑娘回了一句,自顾自地跑进正堂拿油灯。
管佐笑着回过头,朝着习珍手中油灯伸了几下手,被拒绝之后,打了水走向储物间,见得摆在储物间一侧的炉子上没有了陶壶,又望到灶台上之前熬煮碎布、草梗用的铜釜也不见了,朝着举着油灯出来的乐燕喊道:“小燕,我熬的东西呢?”
“先前见你还要睡,田叔叫人搬去造纸作坊了,后院的石槽也搬了过去。田叔说了,往后这些事劳烦工人便好,不必你亲自做。”乐燕说起时语带振奋,像是知道一些内情又有所保留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向灶台前,又喊道:“端木堂门前的十字街口,戊二十八户那家原先废弃的大作坊便是往后的造纸作坊。”
那大作坊后面的石桥就是管佐先前投河的地方,大概是考虑到他有芥蒂,正堂内田辅喊道:“二郎,选那作坊便是权宜之计,此事稍后还要与你再议。”
这话说明自己在造纸作坊的选址方面有一定权力,变向说明在造纸作坊自己是有一定权力的,有权便代表着工资也不低,管佐笑着喊道:“谢过田叔了。”
习珍跟着笑了笑,走进储物间,这才微微唏嘘地说道:“昨日日中时国盛兄登门,为师方知你近来之事。原也在曹署中听闻南市有未过秋试退出五业曹之人行了偏执之举,亦是昨日方知是你……”
原来是才知道么……
也是,习家传承于东汉初襄阳侯习郁,世代居住襄阳城外岘山以南、沔水西岸,与诸多权贵家族世代为邻。习珍平日住在习氏府邸,秋试过去,五业曹也不是没有事情了,又是秋收,习家偌大的宗族,想来也有很多需要习珍操心的地方。投河一事在南市偏隅之地算是大事,但真要流传到活动在城外的习珍耳中,无名无姓才是常理。
管佐感受着心中徒然间强烈起来的愧疚,走到靠着东墙、挨着东窗的案板前,倒了一些水到木盆中,双手伸进盆中用力搓着,“学生不孝,污了老师的名声……”
“荒谬。性命攸关之事,提我名声作甚?”
身后火光在移动,影子也朝左前方倾斜、停顿,管佐朝储物间深处望过去,见习珍停在放着竹简的破箩筐边,想起自己在竹简上记录实验方案与比例时用了简体字,有些紧张,随即又觉得告诉习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习珍弯腰拿起几片竹简,语调舒缓而低沉:“你我师徒三载,你若以为仅凭五业曹些许功利之事维系,委实看轻了为师。如今虽是商贾,当效仿端木遗风,以仁义诚信为本。静言庸违用于旁人是手段,于我大可不必。”
习珍拿着竹简翻弄几下,望过来,管佐便也躲开目光,假装顺势拿案板右侧挂杆上的麻布长巾。
“我且问你,为何会行那等偏执之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不在,老师尚在。有事大可悉以诉吾。还选在十八生辰这等喜庆日子……仲匡可是字?你可曾与令母说过此字用意?‘匡’除帮忙之意,尚有纠正之意,如此好字,岂能弃而不用?当用一生,为此自强不息才是。”
到底是有学问,这是攻心啊,偏偏管佐确实向管母解释过这个字的意思,此时想起那些画面,感受着心头愈发郁闷,管佐擦了右手,“说过。有劳老师挂念生辰……已经过去了。老师放心,我不会再做那种荒唐事。”
他望了眼摆在窗边的肥皂液,感觉凝结的很慢,随后用右手食指在一个平日就放在储物间的瓷碗中蘸了点盐巴,“老师怎么不提前通知学生?好叫学生有所准备。方才也可以叫醒学生……”
“些许礼数,自是你身体要紧。你不想说无妨。听国盛兄所言,你已改过自新,我亦心安。不过异日若再有心郁忧思,定要与人说。身边亲友不便相告,便告知为师。不可拘礼,你可记下?”
“记下了。”管佐朝习珍抬了抬右手食指,随后回头抬指伸到龇牙合齿的嘴里。啧,真苦……
眼角余光中,习珍举着油灯,低头看着竹简,“实则国盛兄与李兄诸位等了一个时辰有余,我晡时将近时方至。昨日与国盛兄约好今日晡时在此做客,来时方知国盛兄忙于内务,今日到访时你外户紧闭。此后乐姑娘到访,怕你再行偏执之事,方才做出违法翻墙之举。又念你睡意正浓,尚未将我来之事告知于你。”
此时寻常百姓一般是一日两餐,食时是早餐的时候,在七点到九点之间,晡时用晚餐,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习珍挑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促膝长谈的想法。
“我到时本想先去就义堂小坐,待你醒了再商议要事,乐姑娘盛情,又叫来小金,方才僭越宾主之礼滞留至今。先前见小金于你近来之事多有惊疑,方知你的事小金亦不知晓。呵,他那容色,于我昨日无异。”
习珍轻笑着放下几片竹简,捏着一片竹简走过来,眼眸蕴着火光,“初知楷书与你有关,王李二公亦在世上,为师当真有三生有幸之感。此后看了你交与国盛兄的拼音之法,得知印刷之术,亦求贤之心难耐。本是昨日便要来,你可知,我为何今日晡时方至?”
那容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管佐躲闪着端了碗水站到门口,匆匆一瞥下也没看清那片竹简写了什么,漱完口后问道:“为何?”
“为确认造纸配合印刷术可否传经授业惠及天下,亦为确认王李二公与造就拼音之大贤的踪迹,昨日我去见了宋五业、庞德公与水镜先生。听闻左将军刘备刘玄德已到襄阳禀报新野案比之事,今日又与水镜先生登门拜访左将军府上三位从事中郎,欲寻出拼音脱胎幽州方言的说法由来,并寻出章法来路……三位从事中郎在五业曹素有名声,正是孙乾孙公祐、简雍简宪和、糜竺糜子仲,你当听过。”
管佐正扭身进储物间,听到“左将军刘备刘玄德”时,一股莫名的寒意徒然间在周身皮肤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