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一年九月一日这天对我来说，此生难忘，那天我昏昏沉沉起床，胃里像存了一团鼻涕，恶心巴拉什么也不想吃。冯焱君一看我萎靡不振的样子，赶紧给他妈挂个电话，她刚荣升为市医院产科主任，“怀孕啦！”我婆婆说。

冯焱君电话没挂断就飞奔过来，抱起我转了好几个圈。我抓着他的头发大声喊着你怎么啦，要吐你头上啦，他轻轻将我放下来，捧着我的脸泪眼盈盈地轻声慢语，怕我听不懂似的，“程晨，那不是一团鼻涕，那是我的儿子。”

我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刚掉了风头，我听见她“咵”推倒一匹城墙，“胡了！”

父亲的二房肖伊君出了院不久，父亲便在大房尚在的情况下跟她喜结连理，正常夫妻要领证才不犯法，不正常夫妻刚好相反，领了证就犯了法，他们都是守法的中国好公民，所以她们不领证，但完全不影响他们做正常夫妻。那天早晨，母亲给她打电话，声音轻快得如同发现了虫子的老母鸡，“你要当姥爷了，”母亲咯咯笑着说，“迟早要当，还有事么？”母亲心里咚地一声，这是怎么啦？安全出了什么问题，她没再敢多问，赶紧贴上笑脸，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话还没出口，电话那边就传来让人心悸的嘟嘟声。

母亲在下午打电话来，安顿我需要吃甚尽吩咐李姨，别因为用久了不好意思，最后他怯生生问了一句，“你爸打电话了吗？”这一问，我只觉一口胆汁涌上了舌尖。听母亲的意思，现在，她连父亲的行踪都得通过我掌握，他一定好久没有回家了。

肖二房自从受了断肋之大罪，变得像父亲膝下的母猫一样，即温顺又刚戾，在出院之后的三个月里，她都闭门造.....不，她闭关修养，好几次醉眼迷离的程皇帝亲自指挥二将军带着一团战火烧至家门，她拒不出战，任将军怎么左冲右突也不得闯进，店里也一直关门到本市的第一场雪。

大夫说肖美人引产导致了子宫穿孔。

父亲一早跟他商量，做餐饮劳神费力，不如代理个服装品牌或者西点蛋糕省事，肖美人同意了。于是父亲在下矿路上，一拐弯到了肖美人的包子铺，考察下地理位置，顺便回味回味初见情人时的心潮澎湃，好在下矿这漫长的一天当中继续澎湃，确实，身体羸弱的肖美人还不能尽床笫之欢。

小穆在店门口停了一下，父亲跳下去，甩开双臂径自走到包子铺门前，扒着不锈钢防盗门歪着头往里看，心想如果自己现在二十多岁，是个贫穷但自由的热血青年，他喜欢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店里，在不足五平米的厨房里，在锅碗瓢盆间，在油盐酱醋间，跟心爱的人辅车相依，耳鬓厮磨，在砧板上实现梦想;心想如果不那么忙，如果不顾及别的什么，自己分出一半时间陪她，儿子就不会命送黄泉，她也不会饱尝失子和皮肉之双重疼痛，他遗憾地叹口气，转身走开，刚走两步，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锺回去，继续看，这一看，比之上一看，难受了不知多少倍，他扶着防盗门，感觉全身一下子给这冰冷的不锈钢穿透，那冷直抵他自家牙床。他的上下牙齿不停碰撞，目光呆缓，几乎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但此刻，他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立地成了脑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