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哗然。眼下堂中不止一位司马王爷,按辈分皇帝叫皇叔的也有几个,但众人都知道这陛下口中的“皇叔”是指哪一位。
哗然只是一瞬,便立马悄无声息,仿佛刚刚那一声哗然只是蝗虫过境,人畜皆没。寂静中,众臣如坐针毡,这与礼制不符的相邀,如惊天霹雳打在头上,让他们惊得汗出如浆。
朝臣中有几人熟读礼制,想到古往今来从无如此,偷眼环顾四周,想劝又踟蹰不敢出列言。
司马越也是一惊,万分惊疑地看了皇帝一眼,那一瞬,他眼神中已带有了杀意。迅速收敛,但只看到满面诚恳,殷切期盼,皇帝甚至已起身径直向自己走来。
这是要亲自相邀啊!
他心里既是心动,自古以来从未如此,为何不能自我始,又满是惊疑。这新皇帝并不是他一手而立,而是成都王和河间王相斗,河间王胜出,废了成都王皇太弟的身份,才改立了这无兵无权无任何势力的豫章王司马炽。
这一迟疑,新皇帝已经走到面前,拉住他的双手,言恳意切道:“皇叔为国事操劳,劳苦功高,一举平定成都王、河间王相争,结束诸王之乱,功在社稷,当为国之定海神针矣。现如今,外还有贱胡刘渊、李雄等叛贼,逞凶宇内,侄儿不肖,才武不备,还请皇叔以周公故事,匡扶我司马氏江山于危亡之际!”
周公辅助周成王,这是历来被人称贤之事!而周公是周成王叔叔,又与眼下何其相似!有皇上金口在此,看还有何人质疑我有专擅朝政、篡位自立之心?
但新皇帝真心如此?还是宽我心思,另有谋算?还是知道大权在我手,不得不乞饶?
司马越心底疑惑不定,纵然枭雄一世,此时也怔住了。他本就是个多谋少断之人。这时也顾不得不敬,抬头直视皇帝双目,只见眼神清澈,炯炯有神,目含殷切期待之意,无一丝委屈含冤。
司马越心中一慰,看来是真心的。双手又被拉着,不知觉间竟随着皇帝的步伐朝台阶而上。
整个朝堂寂静无声,百官瞪大了双眼,看着太傅竟没有推辞,而是被皇帝拉扯着朝御床走去。
这叫什么事儿?
真要“国有二主,天有二日”?
也不知是谁,突然咳嗽一声,接着竟有扑通一声响传来,百官丛中一人没有坐稳,也兴许是跪坐久了腿软,摔倒了。
惊世骇俗的事终还是没有发生。司马越如梦初醒,立马跪地,浑身抖索,颤声道:“陛下折煞臣矣!臣怎敢行此目无至尊之举。陛下是要杀了臣啊。此事一旦传出,必有宵小说臣飞扬跋扈,目无陛下,有篡位自立之心,到那时,臣还有何面目自立于世啊!”
司马炽立马蹲下将他扶住,惶恐道:“皇叔,快快起来!侄儿哪有此意!侄儿只想着,不如此,无以报答皇叔厚德。你我本为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司马,这是身为侄儿对皇叔的孝道,哪曾想那么多。”
皇帝再怎么劝说,司马越也不敢起身。
“也罢!”司马炽劝解良久,长叹一声,又朝左右宦官示意道,“曹官,快把软床抬上来,让皇叔就在这御床之下坐。咱叔侄俩儿离得近,遇到事也好商量。”
名叫曹官的宦官闻言才身子一抖,躬身应旨,又连忙小步趋行,吩咐下去。进了帷幕,才敢狠狠擦了下头上的汗珠。
“陛下……”司马越还要说什么。
但不等他继续推辞,司马炽直接截断他的话,道:“皇叔再莫推辞了。像皇叔这样的有功之臣不封,侄儿还如何敢当这个皇帝。”
众臣这才像刚醒来一样,尚书左仆射王衍当下出列道:“陛下厚意,太傅之功又传扬天下,不如此不可扬其功,臣附议。”
其他百官心中活泛者,当下骂了一声“老狐狸”,也纷纷出列,“臣等附议。”
大家都是明眼人,眼见着这一出好戏,都看得出,皇上是铁了心,太傅是心有意却作态不敢。此时王衍出列点破胶着,皇帝和太傅双方事后都要承情的。
“不愧是三朝元老王夷甫啊!”
那迟钝还不明所以者,见状从众道,“臣也附议。”
待得宦官们抬来软床,立于阶上,司马越再三拜谢。方才颤颤巍巍坐上去,起初只是半挨着屁股,恭敬之意显露无疑。
得了司马炽示意,宦官们这才重新宣读诏书。这诏书自然不是司马炽亲手所拟,甚至具体内容他不一定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