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凹的稻田都赶在瑞雪降临之前被耕过了一遍，隐隐约约看见一堆一堆的稻草堆，就像报春的使者，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天上的雨雪腐化成肥，为来年的丰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们已经赶了两个小时的路，此时已经进入横河村地界。

张绪金招唤前面的吴文华说道：“阿华，我们停下来歇一歇吧，到了小山垅，离家就不远了。坐下来等一下黑狗。”

吴文华回头张望了一望，把肩上的树往地上一扔，漱了漱鼻涕，朗声应道：“那就坐下来等一下他吧！”

张绪金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面，点着了一支烟，冲着吴文华说道：“阿华，一起过来吃根烟。”

吴文华摸了摸口袋说：“看喽，还当真没带烟。”说着便朝回走去。

张绪金划着火柴，率先给吴文华点烟，一边询问：“你老婆肚子那么大，快生了吧？”

吴文华凑烟过去，迅速吸了两口，烟点着后才回道：“差不多，算一下也有十个多月了，不知道她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张绪金笑道：“你生了女儿，第二胎当然希望生个儿子了。”

吴文华用沉默赞同了张绪金的看法，他把烟掐灭在泥土中，眉头紧锁地凝望着熟悉的大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和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讶异道：“金子，看啊，黑狗到现在才赶到。”

张绪金打趣儿道：“黑狗啊，黑狗哟，你现在来是，我们一餐饭都吃完了。”

熊礼法露出半颗龅牙，表情夸张地答道：“爷耶娘哟，累死了！赶快歇一下。”

张绪金也递给他一根香烟，示意吴文华还要不要了，吴文华摆摆手，紧接着张绪金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熊礼法吞吐着烟雾说：“华哥，金哥，你们没看到吗？我当真碰到鬼了，一双脚就像被抓住一样，拖都拖不动。”说完他惬意地弹了一下烟灰。

张绪金应道：“你是被懒鬼缠身了吧！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吴文华面色凝重道：“不管你有没有被鬼缠身，这林业村恐怕都砍不了树了。”

这惊人的话一出，其他两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吴文华，仿佛在说：“这是什么道理呢？”

吴文华缓缓说道：“国家要封山了，说我们这块儿原始森林非常茂盛，要保护起来。”

张绪金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口号不是早就提出来了，现在都在发展经济，国家哪有空管这闲事，况且我们这边又偏僻，怎么可能有事？”

熊礼法附和道：“是啊，我们这儿山高皇帝远，肯定没事的。”

吴文华接着说：“会封山的，我堂弟是县公安局里的，年前去县城买年货听他说的。”

张、熊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熊礼法心急地问了句：“那要是封山，我们到哪里去砍树呢？”

“去湖北啊！我们隔壁就是湖北，到他们那里去，只要过了省界线，就可以说安全了！”吴文华不假思索地说，显然这是他早就构思好了的。

张绪金正思索着，熊礼法紧接着问：“那还了得，太远了吧！一个来回起码得要一个昼夜。”

“那有什么办法？其实那边应该也封山，最近国家抓得严。”吴文华推断道。

张绪金接过话来说：“也有可能，算下来，我们砍树都砍了有四五年了，我们还只是斧头砍砍，人家用电锯锯，用车装，那数量肯定大得不得了。”

熊礼法发狠似的道：“操他娘的，可惜我就出世晚了，要是早出世几年，这山上的树都是我们的。”

吴文华反驳道：“那也不一定，当时生产队里的人都不敢，是听说七队有个人带头砍树，才慢慢传开的。”

张绪金往前方扔了一块石头说：“哎……管它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这时，虽然太阳还没探出山头，天已经大亮了，没到农忙时节，阡陌上自然鲜少人影。

而到了这个年月，还出来砍树卖钱的，整个村子里也不多见了，他们仨还算是能吃苦耐劳的。

因为吴文华住在横河镇中心的老街上，所以最后一个到家。

而从村头一路上不绝于他的耳朵的是“恭喜啊！”、“恭喜啊！”……

他的笑容逐渐舒展开，他意识到了这是个天大的喜讯，高兴地加快了脚步，就像忽然安装了一双翅膀，他的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而从他的身后仍然不断传来：“恭喜阿华啊，今天龙抬头，就添了个儿子，如今儿女双全，你当真是有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