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引子:绾发礼(1 / 2)君王笺首页

永乐八年,王室衰微,大业将末,武林骚动,江湖暗涌。

乱世纷扰,天下易主。

沉寂多年的“君王笺”之言重现江湖:若得“得城”,齐禹苏三州任得其一;若得“得人”,齐禹苏三军任领其一;若得“得心”,无需城军,便得天下。然成大业者必有根基,无地无兵便得天下实属荒谬,人可胜天,胜负难别,故又传道:三笺得其二,天下归一。

而今纵观天下大局,齐禹苏三州三足鼎立,齐民团结,禹民富裕,苏民善战,孰得天下,未可知也。江湖能人志士接踵摩肩,纷纷择木而栖,或自立为军,或入驻三州。

一时之间,天下如水,一分为四。

齐州主家独女齐眉,不过“豆蔻梢头二月初”之年华,却已早在数年前暗中接管了齐家军。

身为齐家军统领,便得日日在武器堆中,竟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可性子却叫人难以捉摸。以佩剑碧水,击败了军中所有士兵,令人叹为观止。家主齐越退居二线,所忙碌的,不过是为女儿物色归宿,安身乱世。

苏州主家次子苏寂,未及弱冠,身负绝技,骁勇善战,却性情寡淡,不喜与人交往。

据传此人若手执瀑冰,江湖人士,怕是半寸都近不了身,可怖程度不得而知。而长兄苏沉暮却是个稳重温和的性子,执管家中大小事务,三年前娶了禹州谷家的二小姐谷念音,轰动全城。夫妻恩爱,育有一女,名唤苏悦玖。

禹州谷家谷怀虚,精通医术,剑艺高超,颇有城府与手段。

江湖中人都惧他三分,倒不是因为他的城府,而是因为他——手持“得人”。

齐云山齐云庙的方丈在坐化前提到其中几人,极言其要于天下苍生,原话是:“生杀予夺,全在他们。”

一时之间,江湖能人志士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

永乐五年。四月。初春。

齐州城位置颇南,早春时分已很是暖和,杨柳方才抽出了嫩芽,绿意已覆了齐河两岸。

不日便是齐州主家独女齐眉的十四岁生辰了,按照大业的风俗,女子十四岁要行绾发礼。请一双最巧的手梳一个最别致的发式,若有仰慕行礼之人的男子,便可在那时登台表明心迹。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可立即定下婚约。一年之后,少女及笈,便可迎娶进门。

而齐眉的绾发礼,就定在明日。

江湖中人几乎都收到了请帖,看这阵势,似是要比去年禹州谷家幼女谷念音的绾发礼还要大上那么一点儿。

况且这齐眉据传早已在十二岁时接管了齐家军,虽无对外宣称,可消息却像长了腿一般,传得江湖上人尽皆知。众人此行,可以说更多的抱着一颗看热闹的心,毕竟…没人喜欢太强悍的女人。

总之,齐州城人满为患。

***

少女轻车熟路地在窄巷里穿梭着,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一出城门,便撕下了那张连夜赶制手工粗劣而不透风的人皮面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朝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大步流星地走去,脸上是抑不住的喜悦。

一个时辰前。

美人双手环胸,别过脸去,一脸嫌弃,“喂喂,你不要抱着我大腿,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少女努力地往她裙摆上蹭了蹭,抹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阿音…你就成全我吧…天黑之前,天黑之前我肯定回来。”

美人鄙夷地看着她,轻轻踹了她一脚:“再信你我就不姓谷!”

少女仍旧死死抱着美人的大腿,“齐念音!”不放弃地哀求着,觉得不够,又视死如归地往她裙子上抹了把鼻涕,“你若不帮我…我可能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啊…”

说得好像帮了你就能嫁出去一样。

美人心里暗暗腹诽,蹙了蹙眉,看着自己裙裾上恶心人的痕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一脚踹开了少女。

“你不用想了,不可能。”

“阿音!”少女哀嚎着又扑了过去,“阿音我求求你…你发最后一次慈悲…”

“阿音阿音…”

“不可能,我已经上过太多次当了。”

“阿音阿音…”

“……”

“阿音阿音…”

“够了!”美人终于忍受不住,怒喝一声,“去去去,去换衣服。还有,记得早去早回,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少女破涕为笑,感激万分地望着她,眼眶亮得要滴出水来,“阿音你真是又漂亮心肠又好…”

美人:“……”

本来就是好吗?

***

二人互换了衣服,贴上了彼此的脸的人皮面具,又互相梳了发——像从前许多次一样,谷念音送了齐眉出房门。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齐宅上空:“落落,我先去找沉暮哥哥,晚些再来找你,你不要太寂寞了——”

美人的嘴角抽了抽,早知道就该一脚踹死这厮。

回到房间,齐眉的侍女絮蕊来传,“小姐,老爷在练兵场请。”

美人淡定地坐到琴椅上,试了两个音,忽然想报复一下齐眉,“告诉老头子,我今日葵水来了,身子不适,便不去了。”

絮蕊一脸惊讶,“小姐…你还不到十四…”

美人勾勾唇,淡定道,“嗯,初潮。”

***

搞定谷念音所用的时间比齐眉预料的要少。到了约定的地方,那个她约的人还没来。少女百无聊赖,干脆脱了鞋到旁边的小溪里摸石头。溪水很是清凉,冲着小腿十分舒服。一个冬天没有到这边来,齐眉玩得忘了时间。

“落落。”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少女弯着腰转头,朝那个白衣的翩翩身影咧嘴一笑,却没料到腰上的头发一滑,竟悉数浸入了水中。少女的笑容立马化成了惨叫,连忙直起身来,湿了的头发重新打到腰上,把衣服也给弄湿了。

齐眉已经可以想象美人挂着阴森笑容把她大卸八块的场景了。

竹屋内,白衣男子用毛巾一丝不苟地为少女擦着头发,略带责备的宠溺语气,“明年都可以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齐眉绞着手指,咬咬唇,“那个…师父…明天是我的绾发礼。”

“没忘。”男子笑笑,放下毛巾,进里屋取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齐眉,“明天我有事,去不了,这是给你的礼物。”微微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明天是大日子,找个如意郎君哦。”

少女心下一阵失落,你若不来,我的郎君怎会如意。却仍旧是鼓不起勇气,只能干巴巴地问:“师父…你明天要去做什么?”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发簪,样式别致而淡雅,市面上倒是不曾见过。

“你既然来了,我也不便瞒你。”方未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过几日,便要娶妻了,明日要带她回王都,在那里摆酒宴。”

一道天雷直中齐眉天灵盖,她难得地结巴了:“娶…娶妻?是…是谁家的…姑…姑娘…”

方未忧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眼神里闪过一些很复杂的东西,眸色亮了又暗,却不明指,只含糊不清地道了句,“没有落落好。”

“她没有我好…”齐眉喃喃自语,顿时有了些勇气,趁着还来得及,还想再赌上一把,“她没有我好,那你娶我好不好…”忽然染上了一股哭腔,“娶我好不好…”

方未忧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有些不忍,最终却仍是决绝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落落,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齐眉绕了很远的路,把原本准备了很久的一肚子的话自己碎碎念地说了一遍,可还是很难受。是那种吃得太饱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她年少时爱的第一个人,亲口对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其实她在决定那一刹那就已然知道了结果,可仍然固执地想要去试一试,她一直都那么相信自己的运气,相信自己可以战胜宿命。

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要知道…

那只可以做出极其逼真的人皮面具的修长白皙的手覆在她头上,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平稳的气息。

她以为他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可入耳那句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的话,竟让她再也无法思考,只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逃。

当真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隔了至少一个年轮,这般远的时间,莫说是他,就连齐越那般开明的老爹,也不见得会允了她这任性的决定。

回到城中时已入了夜,齐眉连打了几个喷嚏,料定了谷念音会把她办了,于是一边思忖着怎么样把自己弄得惨一点,一边拐进了一条小巷内。

一入小巷,齐眉便后悔了。她瞧见了一个人靠在墙上,满身都是杀气,把剑抱在胸前,不断地喘着气,好像是极度乏力了一般。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极为警惕地迅速挡在了路中间,怀里的剑抽出了些许,散发出来的光芒寒冷异常。

“你是谁?”少年显然在极力压低声音已抑制住其中的颤抖。

听到这话,齐眉松了口气,把刚刚数出来的几个可能发展为仇家的名字悉数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