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雷霆、烈日暴晒、春风雨露,对于此类鬼物来说,本就有着天生压胜,即便修出道行,能够在青天白日行走人间而不会被世间阳气焚烧殆尽,但不论修为高低,都如同戴上枷锁镣铐。
将那匹浑身溃烂不已的高头大马一拦之下,折断脖颈,新郎官儿厉鬼并不觉得如何诧异,若不是有他护持,那匹马也只有在夜里才敢出来抖威风。
武夫之流对阵邪祟阴物,远不如道家驱邪逐鬼的道士或是佛门僧人,来得得心应手,类似于世俗的丹青妙笔与书法大家的专精己道。
只是白日人间阳盛而阴衰,于他而言,并不是多么好的境况,处处掣肘,若是在夜里,那便是如鱼得水。
崔流川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真要搏个生死?”
已经摘下胸前红花的新郎官儿阴冷笑道“伤了老爷的婢女,打杀了老爷的坐骑,难道还敢异想天开希冀着能够善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况且一位宗师武夫的血肉,最是滋补,哪里又有放过的道理?”
崔流川轻叹一声,是不是有些最终酿成生死大祸的事情,都是这般,身不由己,因为一方的胜券在握,便开始不讲道理。
崔流川深呼吸一口气,摆出拳架。
既然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对方已经让道理不讲理地站在他们那边,不管自己最开始是不是有理,但现在肯定是没有道理可言了。那么就用拳头先讲一讲道理,之后,应该就能用嘴讲道理了。
新郎官儿厉鬼笑容阴森,抬步向那位仍倒地不起的白衣女鬼,一脚踹去,“没用的贱婢,在这躺着作甚,还不去伺候夫人?”
身躯有些暗淡的白衣女鬼忍痛起身,摇摇晃晃飘向那位仪态端庄雍容的裂口女鬼,只是刚到那裂口女鬼身前,便被后者一巴掌拍落地面,嗓音依旧软糯,语气却是阴沉至极,冷笑道“滚开!别以为死过一次,就觉得生前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女人都心眼儿小,锱铢必较,活着还是死了,都一样。”
白衣女鬼战战兢兢!
裂口女鬼望向缓步走向那位少年郎的夫君,眼神温柔,随口问道“武浅小贱婢,那个看着就好吃的少年,是不是很厉害?心底里,是不是希望夫君被打死才最好?”
白衣女鬼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这三只惨死厉鬼之间,其实有一桩尘封已久的因果纠葛。
那名少了半边脑袋的男子厉鬼,生前是一位出身寒族的读书人,与同样出身寒族的裂口女鬼,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在当地传为一段佳话。
而这位死后为奴为婢的白衣女鬼,却是出身当地名门望族,在一次外出途中,对那位风姿卓越的读书人一见倾心,只是不论她如何死缠烂打,那位读书人都不改初衷,要与那对他前途没丝毫帮助的裂口女鬼成亲,于是妒火中烧名为武浅的白衣女鬼,便像那才子佳人小说中的妒妇一般,利用家中权势,将那裂口女鬼掳来,亲手将那张让她自愧不如的樱桃小嘴儿给割了下来,抛尸荒野。
从此那位面冠如玉的读书人性情大变,与武浅各种虚与委蛇谄媚讨好,其实明眼人都知晓读书人要为那位未婚妻报仇雪恨,可最毒妇人心的武浅仍是被一个情字冲昏头脑,不管不顾,最终在新婚之夜被剜去双眼不说,即便为鬼魅,仍逃不出那位事后被家族砸碎脑袋读书人的手掌心。
这笔糊涂账,其中因果纠葛,都不知该如何去算。
裂口女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缺少半边头颅的男子厉鬼从容走向那位少年,逐渐加快脚步,最终如一只箭矢激射向已经摆出拳架的少年郎。
煞气之重,让人脊背发凉。
一口真气火龙巡守各大气府窍穴,屏息凝神,一拳砸向那疾驰而来的鬼魅身影,砰然作响,与此同时,脚掌拧转如陀螺,身子一转,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轰然而至。
脚下地面碎出两张蜘蛛网。
宛若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
只见那男子厉鬼的一条手臂折断,肋下凹陷,却没有后退半步,眼眸中煞气更甚,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如同爆竹炸响的动静响起,那条折断的手臂恢复如初,两手狠狠抓住崔流川双肩,脑袋一偏,张开血盆大口,向崔流川脖噬咬而来。
崔流川松拳成掌,由下至上,抵在男子厉鬼下巴处,向上一推,那男子厉鬼便倒仰飞起,少年快若奔雷,如影随形,再一拳,便让那头煞气浓郁的厉鬼以倒栽葱的姿势插入地面。
砰然作响!
那头在不远处的白衣女鬼,面露窃喜。
却被那裂口嫁衣女鬼一瞪,那窃喜之容一闪而逝,变作忧心忡忡。
裂口女鬼冷笑道“接着演!”
白衣女鬼羞愤不已。
崔流川接下来却没有动作,这头厉鬼,比起那多是示敌以弱的白衣女鬼,更加难缠,而且更耐打。看似落入下风,其实不然,不论是折断胳膊或者是肋下凹陷,都无伤大雅,如今的煞气之重,甚至都能以肉眼看到丝丝缕缕萦绕不断的黑色雾气。
再次摆出拳架,暂时仍不打算出剑。
朝天双脚缓缓落地,男子厉鬼
那半边脑袋从地面中拔出,站定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若同为武夫,老爷肯定扛不下来,只可惜拳脚再重,拳意不够凝实,也只是给老爷挠痒痒。”
崔流川仍不说话,再次深呼吸一口气,与之前相比,更加绵长,体内那口真气,开始缓缓游荡起来。
一拳至,正中面门。
一拳再至!
崔流川只觉得快意至极。
那头煞气浓重的厉鬼期间不断试图以煞气浸润这位血气十足的少年各大气府窍穴,等到发觉的时候,为时晚矣,他却悚然发现,对方拳意不够凝练是真,可体魄却是坚韧得一塌糊涂,而且体魄内那种真正对他具有天生压胜的剑气,尤胜声势浩大的拳脚,宛若一座坚不可摧的壁垒,关键里边还有无数精锐悍卒。
身躯各处被打散,再聚拢,如此反复的细水长流,竟是有些后继无力,速度上远不及最开始的只是两三个呼吸,便能恢复如初。
那摘下胸前红花的厉鬼终于不再执着于耗死这位少年,化作一团黑气,迅速向后飘荡而去,再度变化出那副凄惨至极的可怜身躯,浓郁的煞气近乎凋零,让他心疼不已,面沉如水道“是我打了眼,这个栽,我认,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崔流川气息依旧绵长,实则体内那口真气已经挥霍大半,如果在不出剑的前提下,不能在接下来百招之内,将这头厉鬼同样以水磨功夫给磨死,也会陷入后继乏力的尴尬境地。而且那边,还有一头怎么瞧着都阴森瘆人的裂口嫁衣女鬼,在虎视眈眈。
崔流川笑道“可以!”
只见那头被剜去双眼的白衣女鬼迅猛飘掠到崔流川那边,慌忙大喊“公子救命!”
缺少半边脑袋的新郎官儿阴森一笑,并未出手阻拦。
等到白衣女鬼安然无恙逃到崔流川身前,便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若是双眼尤在,梨花带泪,才最让人心生怜惜。
不等崔流川说些什么,白衣女鬼就言语可怜道“只要公子能帮奴婢脱离苦海,来世为奴婢便为公子当牛做马,没有半点怨言。”
崔流川向后退了两步,保证那位男子鬼物与这白衣女鬼,都在视线当中。
白衣女鬼犹豫了一下,待在原地,并未跟上前去,指着那笑容阴森的男子厉鬼道“奴婢生前本是安阳县武家小姐,对一位读书人一见钟情,只怪奴婢瞎了眼,那读书人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在新婚之夜,被生生剜去奴婢双眼,想要一走了之,却被家中杂役发现,父亲一怒之下,将那禽兽砸碎脑袋,抛尸荒野。不曾想,那心狠手辣的负心郎,其实更早就秘密谋划此事,暗中做了手脚,奴婢即便是死后,仍只能为奴为婢为虎作伥,只要公子将他打杀,奴婢便能脱离苦海,投胎重新做人。”
崔流川沉默不语,眼神望向那头缺少半边脑袋的厉鬼,那个负心郎,说的应该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