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湘刚兴冲冲赶回太白山,就听见师父在骂娘。
隔着数十丈远,中间夹堵墙,仍能一字不漏落入耳中,纵未指名道姓,但听得出说话人肝火旺盛,忙着找个仇人下火。纪潇湘一串小碎步贴到门前,左右各杵着一个侍剑童,两人听到里头的怒骂声,面面相觑,不解平时温尔文雅的师祖为何突然动气,疑心是否将鸟虫声听错了,正不知所措,瞅见小师叔蹑手蹑脚过来,好似看到了救星,齐齐作揖求助。
因纪潇湘是聂柯的关门弟子,年纪不大,辈分却奇高,除却上头有三位师兄,其余门内弟子都得尊奉她一声小师叔,若资历再低些的,则得叫她师叔祖。眼下她也无心为难两个小辈,便使了下眼色,两名侍剑童得到赦令,躬身行礼,抱团下山去了。
她沉吟着摸进晦暗殿宇,恰有人迎门出来,那人有所察觉,便停住,等她先进来。纪潇湘甩掉了烈日,眼睛仍然花花的,只瞥见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眨了眨眼,才瞧见师父正模样岸然地站着,端着一副高坐云端的气派,神态跟那尊供奉在殿宇深处的祖师爷雕像相似,除却眉头比往常稍挤了些,无其他异样,仿佛方才破口骂娘的另有其人。
纪潇湘紧着脸默默一笑,打趣道:“谁胆子这么大,敢在咱祖师爷面前出口成脏,像什么话?叫我抓到,不撕他的嘴!”
聂柯冷冷看着自家徒弟,不置可否,过了半晌说道:“你跑去哪了?”
见师父不踩坑,纪潇湘收掉心思,随意道:“没去哪啊,就到处转转。”
聂柯又不答话,纪潇湘见他着身正装,似要出门的样子,联想到来时路上听到的传闻,她心中已揣测到分,收起嬉笑神情,纳罕道:“师父,你这是要去找裴剑仙比划比划?”
聂柯凛然不语,权做默认了,纪潇湘定了下,因笑道:“师父现今可不能出门,前两天各派还遣人来问话,问你为何不去议事,我帮你打了幌子,说师父正潜心闭关到了紧要关头,不容分心,没法赴会。你现在跑去找裴剑仙打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见师父赞和似的点点头,没有发怒的迹象,纪潇湘放心将后半句话托出,“再说了,裴剑仙时隔数百年再回北海,头件壮举便是找戚灵绝的茬。这般胆色,依我看,纵然境界未到天玄第三劫,也差之不远了,东炼配与他交手的,一只手数得过来,说出来不怕丢人,师父你可还屈尊在第二只手上呢,未必是他对手。况且你和他的剑术高低,大家懂的都懂……”
纪潇湘说在兴头上,连珠炮弹般不肯饶人,忽被聂柯摆手打断,莫可奈何道:“行了行了,为师还没说一定要去,你这长他人志气的无赖话倒说了足足两车,若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聂柯教导无方,收了个白眼狼呢!”
纪潇湘两手相互逗着,促狭道:“师父哪儿的话!要真真想看师父出丑,我何必临头劝你?我这不是怕你一失手没打过裴剑仙,或者裴剑仙不识趣,下手太狠,让你脸上不好看吗?”
聂柯摇摇头,“习武之人要想精益求精,同道切磋自然少不了,若大家都闭门造车,那武道就基本到头了,正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世间修士无非两种,胜者求败,败者求胜,因此胜败亦为常事,为胜负而争胜负实乃荒唐,况大志在前,一点面子又何须在意?倒是你,成日玩乐,荒废了多少时日?不说向别门别派走动交流,就是跟门内师兄弟切磋都屈指可数,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纪潇湘想不到矛头竟转到自己头上,憋在肚子里的腹稿没机会出来,只能自个消化,且聂柯之“说教”向来是山上众弟子心头之大敌,宛如释门典故中驯化石猴的紧箍咒一般。纪潇湘听到一半,只觉像是衣服后领掉了个虫子进去,疑心它到处爬,浑身不自在,想夺门逃出,无法抽身,又想伸手堵师父的嘴,胆子却大不到那个份上,只好乱支扯些话来打断。
“师父说得对,同行切磋本是好事,可耐不住有人添油加醋啊,恰好裴前辈刚与戚灵绝过完招,谁胜谁负不知,说不定负了伤,师父你这时候去,必定要落下趁火打劫的坏名声。”
聂柯略略点一点头,斟酌道:“名声倒是其次,你这话提醒了为师,裴日文若真负伤,我与他对决,遑论输赢,都存遗憾,不如改日再去,也省得阴阳山那帮老东西来烦我。”
纪潇湘略微舒口气,预备扯个借口开溜,忽听聂柯吩咐道:“既如此,为师先不急着出门,但拖着也不是回事,你替为师去两仪宗走一趟,问问戚灵绝的意思,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长长见识。”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明白师父是想问关于天玄境修士会晤的事情,事关北海苍生的性命,纪潇湘不敢怠慢,刚要应下,倏地想起一事,笑了笑,俏皮道:“那正好,我去问问戚仙人,他跟裴前辈到底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