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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易逝,飘风骤歇,人皆知无源水不长,无根花难开。这世间的一切,都有那么个来头,比如这人世繁华,追根溯源,当可知是哪位圣明君王用怎样的手段捣鼓出了一个盛世江山,有眼力的人也可细数现有苗头,厘清这世间今后的走向。

但当今的天下,有繁华如旧,有烽火残阳,却不知为什么走到了来时路不见,去处也无着这一步,有识之士细细梳理着来龙去脉,却终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似乎一夜间,天下大势就骤然间杂乱了。

苍合775年,北戎大军压境,烽火终日,越三年,大梁失城二十有六,许多人间惨剧轮番上演,如大梁军镇月河城,地理位置极佳,故有要塞之职。月河守将潘知久历沙场一代名将,为人忠勇,谋略智计独步天下,自身武力虽不强,却也可算一流。一路势如破竹的戎人在这吃了大亏,接连阵亡三位主帅。

然戎人势大,梁军支援却因朝中派系倾轧迟迟未至,潘将军苦苦支撑半年,终究城破。将军本欲与城共存亡,却被亲兵借着机会敲晕绑了起来拼着命带着他冲出重围,即便以亲兵的悍勇,至天河岸边时也已不过十余骑,好在天合六部的人来得及时,从追兵手上将人抢了出来,否则一代名将就陨落当场了。

潘将军虽活了下来,但恼羞成怒的戎人却在月河城做出了屠城这般天怒人怨的事来,人口十余万的一座月河城生生的让戎人屠成了死地!

北戎大军威压天河北岸,虎视中原,大梁朝廷这才慌慌张张的凑了个使团北上和谈。谈得怎么样暂无消息流出,不过明眼人都清楚,割地赔款已成定局,就是不知道北戎这一刀子能划多狠。毕竟上一次,他们将北阴山脉以北的区域全部割了出去,大梁朝一夜间少了三成国土,如今北阴山那边的梁人日日悲歌,在戎人的压迫下苦苦煎熬,却终究不得出头,北阴山以南,天河以北名义上还是大梁地界,朝廷也有派驻官员,但实际上却处于戎人的控制之下,这已经成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常识。

但无论这次谈判结果如何,之前彻夜不息的烽火好歹是暂时消停了下来。

破城老兵在,倚枪听夜枭。却不知渭河两岸,画舫轻舟,轻罗薄裳,觥筹交错。有华服公子会宾朋,访旧友,高谈阔论,似天下局势尽在掌中,大势走向随吾心动,仿佛此时当是人间盛世,好一派不易繁华!

江中画舫,当以停燕舫最负盛名,且背靠齐王,每日里进出其间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巨贾豪商,亦有江湖豪侠。曾经也是文人雅客聚集之地,一代文宗,当朝画圣这样的人物都能时常得见。不过自上一次从朝廷大军连战连败割地赔款之后,文人未曾减少,但宗师却已不再来了。

这夜的停燕舫依旧如往常热闹非凡,只见一年轻女子罗裳水袖,脚步如明珠落盘,又似雨滴入水,身如燕子回旋,又如龙翔九天,衣袍翻飞如人间精灵、似天上谪仙。

待得一曲终了,音律渐歇,画舫中寂静无声,待得片刻,掌声如雷鸣,喝彩之声冲破画舫,引得往来游人频频侧目。

能入停燕舫的人,品行如何暂且不论,眼力见识绝对无差。这支舞水准之高,世所罕见,能跳出这样一支舞的人,必是当世大家,天下无双与否不敢说,但笑傲顶峰却已足够了!

“玉大家沉寂五年,原本以为就此泯然,没想五年后,却以天人之姿再出,此一舞,当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号,舞魁殊荣便是玉大家的,诸位以为如何?”

说话老者名魏无极,一身员外装扮,灰白长髯已至胸口,看起来与邻居家老爷子无甚区别。然而其人却是一代名伶,曲乐舞艺无所不精,武旦演得更是出神入化,深得先帝喜爱,享入朝不跪荣恩。

虽已隐退多年,身手或有生疏,眼力理论却没落下,若非齐王邀请,还请不到他出山来做这一次“舞魁”之争的评判。

自古文无第一,伶人的圈子里亦是如此,且多与江湖相交,江湖中人武无第二的习性多少也影响到了他们,加之当朝齐王偏爱歌舞,这才有了今夜画舫之上“舞魁”争夺之战,更是连魏无极这样的老前辈都被请了出来裁定排名。

魏无极认可,其余诸人自不会反对,纷纷附和,舞魁之争已算尘埃落定,也没有哪个不服的跳出来惹起纷争,玉如烟这支舞当得是惊艳万分,其余参赛者面皮薄的已羞愧离场,更遑论不满了。

见结局已定,二楼主位包间自有侍女拉开珠帘,显出齐王身影来:“五年前玉大家横空出世,却无缘得见,一直是本王的遗憾。五年后终见,果真天人之姿,舞魁之名当授予玉大家,按照之前定的规矩,玉大家可以对在场的任意一人提出一个要求,如能做到,谁都要满足玉大家,不知玉大家心中有何愿望?”

玉如烟亭亭而立,面覆轻纱亦遮不住那绝世姿容,轻巧转身扫视在场之人,目光最终落在齐王身上,轻轻取下面纱,轻声软语如黄莺轻啼:“有王爷见证,如烟便直言了,如烟只有一个愿望,在座诸位,谁若能毁家靖国难,北上抗戎,如烟今后便是他的私有物,曲也好,舞也罢,只为一人而存。”

惊诧之言,惊心之意,在场众人讶异者有之,不满者有之,愤怒者亦有之。

“毁家靖难自无不可,但毁家之后,难就没了吗?”玉如烟定睛望去,说话者是大梁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也是那位老尚书唯一的儿子,这位公子很享受众人注视的目光“戎人骁勇善战,百万大军横扫六合,如今陈兵江北也不过是给大梁一个喘息的机会,让我们认识到抵抗的不智。戎人不喜欢南边的烟雨,只需要我们将姿态放低一点,每年给点东西,他们就不会过江,咱们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岂不美哉?傻子才会跑去给戎人添堵,惹怒了他们,等过了江,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当朝兵部尚书的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不可谓不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多少人觉得不对,魏无极微微一叹起身离开,与魏无极一道前来的几位老者也不再留下,舞魁已选出,接下来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毕竟任何时候的大多数,从来都不代表全部。

“戎人不喜江南烟雨不假,但这个理由不过是他们的遮羞布,不过江,无非是惧怕刘老将军的天合六部,若无老将军在,下一刻,戎人便会大举南侵。江山的安危寄托于敌手才是傻子作为,你为兵部尚书之子,却如此愚昧,还不如街头乞儿,他们尚且知道要保护好自己乞讨的好地段,是绝对不能等着对手大发善心的。”

忽有郎朗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平缓似只是讨论,却让大公子觉得自己颜面无存,登时爆怒:“哪个藏头缩尾的鼠辈!出来!”

“我藏头缩尾确为鼠辈,却不似你,禽兽不如。”这个声音依然平稳,即便在骂人禽兽不如,亦是不温不火“今次前来扰乱盛会,多有得罪,在下欲寻的也只是这位脑子不好使的兵部尚书大公子而已,敢问公子,今日可在望云楼逼迫过一对卖艺的祖孙欲强抢民女,并且割掉了为那对祖孙说好话的望云楼小二的舌头?”

大公子对此丝毫不惧:“确有此事,本公子看上那姑娘,足以改变他们祖孙的命运,无知刁民不识我之苦心,还有那店小二,能在望云楼做事还以为是个明事理的人,却搅了本公子的雅兴,莫非不是罪不可恕?”

“所以你就割了他的舌头,并且逼得那对祖孙投河,小二最终上吊自尽?”

“小事而已,不愿过得更好,那就安心离开这个不好的世界吧!”

一番对话,尚书公子毫无悔过之意,仿佛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便是齐王在看着,也毫无顾忌,让许人不禁暗自摇头,他们不见得是反对这位公子的作为,只是觉得如此不知隐忍,不懂收敛有些可惜,须知他的父亲,兵部尚书本人,可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有人下意识的望向齐王所在,想知道这位王爷的态度,却不料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离开!

“玉大家。”那道声音显然失去了和尚书公子继续交流的兴趣,反倒是找上了玉如烟“山河破碎,自有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玉大家留着有用之身,必有更大作为,远比在这讨好些猪狗之辈要划算。你这做法,与期望敌人仁慈一般无二,恰逢在下有些事要办,所以这次搅了玉大家的场子,万勿见怪。”

不搭理被称为猪狗之辈的这群人的谩骂,这声音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尚书公子,杀人者人恒杀之,你可做好了给三人偿命的准备?”

此言一出顿时满场皆惊,公子身旁护卫更是第一时间将他团团围住。

却见尚书公子毫不在意这份威胁,轻蔑道:“多少年来,多少人想取我性命,不过最终都成了城外乱葬岗野狗的口粮,我便是真伤天害理,那也自有天收,你还是省省吧!”

华服公子所倚仗的,并非身旁护卫,若论功夫,他自身可不差。心中怒火随着冲天杀气肆意而出,强大气劲纵横周身,威慑众人,这些年他天怒人怨,不是没有过高手出手,但都被他一一斩落。

“无需天收,我便足够了。”

此一言后,并未有人见暗中之人出现,反倒是许久没了声响,似乎那人已经离开,警戒半晌,一位护卫才收起武器:“公子,应当是走了。”

“无趣,回去吧。”

尚书公子脸色不愉,只当是一场闹剧,正要回去,往前一步,却觉天旋地转,随即眼前一黑再无感应。而在外人眼里,便是尚书公子一步踏出,登时脚往前,头往后,眨眼身首分离的景象,却是老早之前就已断了脑袋,出招之人速度极快,没有人发现尚书公子是什么时候中招的,招式也无比诡异,枭首之后血管骨骼竟依然连接,讲话呼吸顺畅如常,但只待人有类似走路这般的动静时,便会突然爆发身首分离,一步向前,即是一生了结!

在场有江湖豪客,武艺超群,却从未见过如此非人手段,忽想起之前江湖传言,登时吓得肝胆俱裂脸色煞白:“死神催命,一步丧魂,是那个人!是那个……催命死神!!”

首级掉落尘埃,现场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逃离画舫,玉如烟冷眼相看,又似无奈叹息:“翠儿,回家了。”

“好的小姐。”

小丫鬟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两人在一片混乱中如清风过境,不消多久,便安然离开了画舫,画舫外,天际已微微发白,又是一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