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董卓的背脊已经爬满汗水。他已经意识到,这场逢迎天子的军事行动,或许非但不会顺利,甚至已将他推进一个巨大的旋涡。
因为直到这一刻,董卓才恍然意识到,他和宗员们都忽略掉一个事实。冀州黄巾不该只有天公将军张角和地公将军张宝。
其实也不怪董卓,自卢植率部进入冀州以来,最初被击溃的张梁就一直藏匿在崇山峻岭中,未曾显露丝毫存在。
然而就是这不显山不露水,数月来毫无动静的张梁,却在现在捅出致命的一刀。就在董卓率部先行当晚,这位人公将军带着麾下黄巾,对李傕与郭汜部展开袭击。
当夜的血战,双方总算是互有死伤。然而之后的日日夜夜,蛾贼改变策略,他们不再是强攻而是日夜不歇的骚扰。而急于赶路的李傕与郭汜,俱是未曾留意到缺乏歇息的冀州兵,因为不堪其扰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日,长途行军刚刚入眠的冀州兵,又一次被急促的喊杀声惊醒。当第一个人乘乱逃跑之后,四散的人群就再难制止。
若非李傕心狠手辣,在击退蛾贼的第一时间,佯装亲自带着部曲追逃,实则随意找附近百姓冒充继而斩首示众。之后几日里,恐怕溃散的冀州兵还将更多。
但亡羊补牢,无法改变运输辎重与粮秣农夫业已全部跑光的现实。权衡利弊,李傕与郭汜最终商定,他们选择带上几日的干粮,轻装简行与董卓汇合。
失去攻城器械,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下曲阳成为董卓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急功近利而酿出的苦果,他只有苦涩咽下。
一阵黯然摇头后,董卓拍拍灰头土脸的李傕、郭汜,安慰道:“此事实非你等之罪也,实是我高估这些冀州兵罢。昔日在河东时,我等总是嘲笑皇甫嵩畏敌如虎。现在,总算明白,他是在通过守城,慢慢磨炼这群农夫的心智与胆识。
想来卢植所以迟迟不敢攻城,恐怕也是因为这般原因。凭着这些个农夫,实在是难以成事啊…”
丧气话说归说,心犹不死的董卓,还是在次日抱着侥幸,尝试着攻城。在他的号令下,终于安然歇息一夜的冀州兵,精神饱满地架着仓促制作的简陋飞梯,展开蚁附登城作战。
奋战一日,互有伤亡。这般消耗中,或许下曲阳终归是能克复,然而粮食业已无以为继。
这天夜里,董卓召来李傕、郭汜等心腹,他道:“本将自受命以来,业已半月有余。不但是寸功未立,反倒兵马多有折损…只恐天子雷霆之怒,不远矣。
目前粮秣只够支撑五日之用,继续兵围下曲阳恐怕只是取死之道。故我欲仿匈奴、乌桓之战法,以下曲阳为中心,袭扰蛾贼兵力薄弱的县城。
如此,一则能够通过抢掠蛾贼以自足;二来说不定也能逼迫张宝、张梁引兵来援,好在野战之中将其击溃。诸位以为呢?”
董卓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他要回归最擅长的骑兵战法。只是如此一来,数千步卒难免显得累赘,代掌冀州兵的李傕不免惴惴不安,他道:“将军英明,只是我与郭汜…”
“堂堂凉州健儿,还是随本将驰骋吧。中原的步卒,就留给他们几日干粮,要他们进山去搜捕张梁,自生自灭吧。”
轻描淡写间,董卓已经决定数千人的命运。言罢,他手执书简像是交代后事般,语重心长地说:“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孙武诚不欺我。若我来日也似卢植般,槛车归雒。诸位切莫忘记送些兵书去廷尉大牢,好让本将不至是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