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无能改变世道,却也不希望善变的我被世道改变。有时候想想,回乡做个隐士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能教出些许个徒子徒孙,总算也是替凉人摆脱寡于学术的刻板印象,做出些贡献。”
长社之行并不圆满,但对贾诩打击最大的,还是让他看清自己是多么容易被自己说服。他已经开始害怕,害怕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变成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或许这样…也好。”党锢以来,名士隐遁山林者屡见不鲜,其中有真有假,甚至若非心有不忍、心有不甘,荀彧也会是其中的一员。
长长一声叹息,荀彧将杯换成漆碗,舀满酒道:“再共饮一碗吧。也不知道你我再相聚时,会是在何时,会是在何地,又会以什么身份…”
……
悄然黄昏时,道别在今日。酒肆外,枯树下,小憩醒完酒的荀彧与贾诩相顾无言,直到鸱鸺惊悚叫声,敲碎周遭的静谧。
“梟在叫,恐是不祥之兆。”抬目凝望歪着头的鸱鸺,荀彧开口道。
“不详吗?”贾诩俯身拾起枚石子,随意抛出就将鸱鸺惊走。
鸱鸺既去,荀彧的目光也重新落回贾诩,他像是在回答贾诩的疑问,说:“周公曾有诗曰:‘鸱枭鸱枭,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先祖荀子也有赋言,‘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
就是你家祖先贾谊,不也有‘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之语吗?这不孝鸟,自古就有小人之意,小人叫唤,又岂是好事?”
“本是天命玄鸟,只因商为周取代,立时变得不祥,也足令人感慨。”环顾四周残垣断瓦,贾诩呵笑着回应:“你说是梟在变吗?我看变得不是梟,是人,是人的心在变。”
“是啊,梟没变…”荀彧凝眸良久,道:“你呢,你会变吗?”
“不知道,谁又能知道呢…”重逢至今,荀彧一直未曾询问他出现在长社的始末,贾诩早就想到他必然觉察出疑点。
复杂的神情,凝固在贾诩的脸畔。沉默良久,他淡淡地说:“无论何时,也不管何事。凡你所问,我定不欺。若我不言,非我不答,即是我答。”
“我相信你,永远。”听完贾诩莫名其妙的话,荀彧转过身去,随着左掌伸到脑后摇了几遥,两人的距离渐行渐远。
可为而无为,才是最深重的罪孽。若换成是荀彧,他自认为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只希望用自己的表态,让这件事情不会成为困扰贾诩的梦魇。
现今世道里,君子的标准,其实很低很低,只是贾诩不知道罢。